车开进下一街区时,蒂姆自言自语着,“莫莉要是在,一定会从座椅上出溜下去的。”一想到他那前未婚妻对此事可能采取的举动,他就不禁微笑起来:她会很窘,不好意思,当然啦,因为伤害了别人。而下一步,只要她的脊梁骨溜到了车座上,她就会开始格格地傻笑,那是多么甜美迷人又有点顽皮的傻笑呵。
老天,他真的太想她了!
不过,他打算不再去想有关莫莉的事了,也不再苦苦思念她,至少在这个周末之前他不会这样,除非他下周要给她打电话,他还没有落到那么卑躬屈膝的地步。可是他快了,见鬼,真的快了……
他看到了去韦斯利大街的标志,左转,透过雨帘,斜侧里,他终于找到了迪兰斯的路牌,顺着路牌右转,车速慢了下来,他开始挨个地数门牌号码、眼看号码就快数完了,也到尽头了,面前只有几栋房子和蜿蜒而去的窄长步道,随后便是一望无际的铅灰色天空以及茫茫无尽的大海了。
终于,它出现了,那位老女乃女乃的房子。
房子共有四层,外面的护墙板上装饰有木雕,至少用六种深浅不同的绿色漆成,虽然已有些剥落,但看上去还是挺赏心悦目的。正如旅店的宣传册所言,这座提供住宿和早餐的维多利亚式旅店就坐落在迪兰斯和科瑞赛恩这两条小街交叉的拐角上。
只是,小册子上的照片并没有充分显示出这幢木制楼房的魅力,整个建筑物很有气势,体现出一种老房子才有的舒适,在蒂姆的心目中,似乎正是因为它的陈旧,才给旅途中的人们以温馨的归宿感。蒂姆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更为合适的词儿——“家”,它站在那群高大、笨拙、千篇一律的现代建筑物中,倒显得很不一般;虽然它的邻居们一个比一个建得更高,似乎要争先目睹那近在咫尺的大海,它的平常却给人以一种独特的家的感觉,让你浮想联翩。
似乎走进这房子神秘的大门,你就会感到时光倒流。踏上砖地上宽宽的木制楼梯,穿过细木条铺就的前厅走廊,越过大门,你就来到了上个世纪。
一切都与想象不差分毫,仅几步之遥,所有的时钟都将倒转,转回到一个更为俭朴的时代,一个更为平和的时代。在那里,女人们穿着曳地长裙,走起路来沙沙作响。那个时代里男人们主事,他们的想法不容置疑,他们的决定必须执行,所有的账目和经济大权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想到这里,蒂姆转了转眼珠,知道自己又想起了那些事,那些事总会使莫莉去听那种关于男女平等,或男人多么地愚钝、多么缺乏感情之类问题的精辟演讲。
于是,她也学会了精打细算,她把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金钱上——诸如两个人谁应该花钱,怎么花,当然还要算算该拿出多大部分储存起来。
每次争论,不管以何种方式,莫莉总是把话题扯到钱上。而且,他自己,蒂姆,怎么就一点儿也想不出这样的对话有多大的价值。
“你简直花钱如流水”,是莫莉最爱说的一句话,可是即便听了这么多,耳朵仿佛长了茧子,蒂姆还是丝毫不解其真谛。谁乱花钱啦?谁会毫无理由地乱花钱?能够做到乱花钱之前,你恐怕先得有才行吧?
“打住!”他命令自己,用手掌在方向盘上重重地一击,然后就手停了车,熄了火。“就此打住。现在,我得想想,究竟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枯燥乏味的小镇预订房间。蒂莫西,你明白吗?就算在一个乡下小旅馆里你也化解不了懊恼和忧愁。别说话,惟一的办法就是沉默、沉默、再沉默,惟有如此你才不至于跑回到莫莉那里求她原谅。记住,是她错了!”
他从后座上取出度周末用的皮箱,迅速跑过房前的沙路,登上大约十二级台阶。偏偏冰冷的雨意更浓了,此时的他简直有些伤感起来,尤其是滴落在木板上的雨几乎立刻冻住的时候。
罢刚夜里三点左右,冷的时候还在后面呢,所以,至少到晌午,除了呆在这个能过夜、有早饭的小旅馆里,蒂姆哪儿也别想去。一个小时之内,通往大洋城的道路准会像溜冰场一般光滑。
他看看四周,想找门铃,没找到;又把那个海豚形状的铜制门环在大门上“砰砰砰”掹敲了三下,还是没有人应声。再等等吧,他边想边环顾门廊,冻得浑身发抖。这二月里从海上刮来的风雨冷飕飕湿漉漉,今天准是个糟糕的大冷天。
不过,这个门廊确实不错。古典维多利亚式的,又长又宽,环绕着整个这座建于久远年代的偌大房屋的正面和一侧;木制的栏杆上油漆业已剥落,但仍旧能辨认出刻在上面的美丽的原始图案-实际上整个屋子部需要重新油漆。这里离海非常近,必须经常采取措施防止空气中的盐分侵蚀护墙板和上好的木制房屋,这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这房屋的主人恐怕只好像为桥油漆一样,从一端或是从一层开始干,而当你干到另一端时才发现,只不过是又到了重头开始再干的时候-
一座桥,他的思路又回到那个题日。《第九街桥》,他说,试着唱歌词,“不,字母还要多些,第二十九街桥?混账!只有莫莉才知道,她知道西蒙和加芬凯尔所有的歌儿,‘披头士’,所有的歌儿。”他又加了一句,回忆起他是如何把全套CD装箱,用特快专递寄还给莫莉的,就在同一天,一个装有订婚戒指的包裹退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而且一如她一贯的风格,为包裹保了价。
“快点,快点,快点啊。”他自言自语着,仔细看看那紧闭的大门,他发现在对开的门边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手工漆的木牌,上书“欢迎来到埃玛琳旅店,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请进来吧。”
“有趣。没有比这更容易引来强盗了。”蒂姆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转动铜把手,推开右边一扇门,来到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里——或者说是一个相当大的天井,他拿不准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但是,当他用审慎的目光环顾这间摆设拥挤、有些装饰过度的房间时,有几件东西还是值得肯定的。这地方正如估计的那样——你就像进入了时间隧道,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更恬静、典雅的年代,那时候,这些红丝绒啦、曲腿的木制家具啦、绒面墙纸啦,还有古玩摆设都非常时髦。
他还可以肯定,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吸尘器在嗡嗡作响——那实在是一种美妙的声音,听到了这声音,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还闻到了苹果馅饼的味儿,那种热气腾腾的、家里做的苹果馅饼,他不由地笑了,上前一步,走到了那个小小的想必是用作接待处的柜台跟前,摇了摇那只放在桌布上的小小的银铃。他抬起头来,首先看到了柜台上方挂着的那个爱神丘比特的小石膏像,紧接着,他发现空中挂满了长串的红色厚牛皮纸剪成的心形,从天花板四角到每件家具,以至每盏灯的灯影里,足足几十尺长的地方,处处都有小小的红心闪现,蒂姆想,这家店的主人对于老派情人节的那种过法还真是很有感情呢!
他转身月兑掉外衣,深深地吸了口气,肉桂和苹果馅的舌味儿又扑鼻而来,馋得他肚子咕咕直叫,似乎在抗议,这会儿能啃上几口苹果馅饼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