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扶苏无意提起的六国余党滋事引得舅父心中不快了?想到这一层,晏落迟疑着不愿离开,“舅父……”
“还不出去。”项梁虎目微瞪,晏落只得磨蹭着离开了房间。
“扶苏公子,你该知道项某人想问你什么吧。”项梁见晏落离开,一双虎目冷冷转向扶苏。
“对不起。那个承诺我无法兑现了。”他曾向项梁担保,只要自己登基,便会将旧时楚国划给项梁,以求楚国旧部不要生乱。可在他放弃称帝的今日,这个担保永远也不会被实现了。
“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吴中兄弟可以助你直攻咸阳。不用再去什么上郡,更不用再窝在军营受气。”扶苏会是个仁君。他项梁苟活这么多年,为的还不是推翻暴政,寻贤君,享国泰民安吗?
“梁叔,你的一片好意扶苏心领了。可是,我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白白葬送无辜性命。”焚书、坑儒……桩桩件件,都是因他扶苏而起。他与人斗得越凶,被牵连的无辜之人就越多。以他人性命为脚下垫石的胜利,他已厌倦了。
“既然你心意已决,项梁亦无话可说。不过,这个你还是留着。万一到上郡后,公子又有用得着吴中兄弟的地方,可以以此通知项某人。”项梁说着,将一个装有项氏特制信号弹的竹筒递给扶苏。
扶苏自然明白这“用得着吴中兄弟”所指——拥兵自重。望着手中这沉重的竹筒,黑瞳微垂。若是他想反,哪里还需等到失了大势的今日?
“前面就是军营了。”扶苏指着前方那一片片军帐,目光中藏着欣然,“待我见过蒙将军,便带你去牧民家。你可千万别着急。”
晏落自袖中掏出绢帕来,轻轻为扶苏拭去脸上的风尘,“都到上郡了,还急什么。”
“呵。其实是我自己心急才是。”扶苏扬唇一笑,露出一口皓齿。
“扶苏公子,你总算回来了!”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一身黑铠的士兵,一见扶苏,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扶苏见那士兵面色有异,肃容道:“发生什么事了?”
“始皇帝陛下来了!”那士兵压低声音道,“在营中候了你一天一夜了。”
靶觉到怀中人娇躯微颤,扶苏连忙调转马头,“落,不用害怕。我先送你去牧民家。父皇那里,我来应付。”
“扶苏,你说过你是擅离军营。这是欺君的大罪。”赢政前不久才刚刚手刃了乔松。如此冷血之人,万一他对扶苏又起了杀念……晏落惊恐地闭上双眼,不敢再去想。
忽然,胯下坐骑一声长嘶,生生停下了前进的步子。
扶苏扬头,正对上昂首坐于马上的胡亥。
“大皇兄,父皇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这是准备去哪儿?”胡亥冷冷一笑,一双星眸紧盯着扶苏怀中与他共乘一骑之人。
扶苏淡然道:“我正要去参见父皇。”
“带着她一起?”胡亥挑了挑眉,嘴角噙出一抹笑来,“看来大皇兄是打算在父皇求得长生不老药前,先将父皇怄死才罢休呀。”
“扶苏,我还是先下来吧。”晏落知道赢政已对扶苏不满,若知晓扶苏是因为自己而抗旨欺君,那更是害了扶苏。
扶苏扫了眼胡亥,虽然根本不愿让晏落单独与胡亥待在一起,可是心知以眼下形势,父皇若见了晏落,晏落断无活路。于是,还是小心将晏落搀下了马。
“我很快就回来。”恋恋不舍望了一眼朝着自己挥手作别的人儿,转身向军营方向策马而去。
“呵,好个郎情妾意。”冷哼声中满是讥讽。
晏落垂眸不语。在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害死音娘的凶手后,让她由心底对胡亥生出厌恶来。
“我让你忘记他的。你竟然……”胡亥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情绪。
“扶苏不是音娘,我不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到底那该死的音娘是谁?与我有何关系?”胡亥满脸烦躁与莫名。
“胡亥,你那块玉佩上还沾着音娘的血,你竟然问我她是谁?”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对我这般冷淡?”胡亥自怀中掏出那块紫玉来,忽然使性子般重重将那玉砸在了地上,玉佩应声而碎。
星眸狠狠扫过一脸错愕的人,“你要和他重修旧好,就继续好吧。父皇要惦念着他就继续惦念吧。我不稀罕!我根本就不稀罕!”
第10章(2)
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帝带宠臣赵高、李斯,与幼子胡亥于十月癸丑日,巡游天下,访长生不老名药。
晏落眼见扶苏见扶苏举箸又放下,“是饭太硬吗?我帮你重新煮一下。”
“落,不用这么麻烦……”他微笑着拉过她的手。饭硬一些,不吃便是,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
“扶苏。”他瘦了,原本圆润的面颊因为那次伤害而变得尖削。虽然扶苏不曾透露那次与始皇帝之间的谈话内容,但始皇帝留在他面颊上的一掌,却是青紫了整整半年。虽然掉了的两颗牙并未影响他的容貌,但是却留下了每当吃到硬物便会不适的病谤。
“在军中自然比不得宫里。”扶苏微笑着安抚她眼中的担忧。
案皇已是手下留情了。让自己杀的女人,自己却说要留在身旁一生一世。那个傲视天下的始皇帝几时受过这样的拂逆,会恼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其实父皇待自己已是宠爱有加了,要知道自己所受的只是狠狠一巴掌,而不是穿心一剑。
“我去帮你炖个蛋吧。”晏落说着已站起身来。她没办法眼见着他什么消瘦下去,却什么都不做。
含笑注视着晏落远去的身影,扶苏心间流淌过一抹暖意来。
“你就和这灾星,在上郡待到老死吧!”父皇的诅咒仍在耳畔回荡。
其实他要的不多,也就是和这“灾星”相拥到老死罢了。谁让这“灾星”在女扮男装时已将他迷住,之后又为了他差点丧命……
沉浸于往昔,唇边不自禁溢出笑来。
“圣旨到。”营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圣旨?”扶苏霍地立起身来,大步向外迎去。
迎面而来,是赵高一张阴沉的脸孔。
“扶苏公子,圣旨到了,还不快跪下?”棱目中有光亮在闪烁。
望着曲膝于自己面前的扶苏,赵高那阴冷的声音在空中缓缓响起:“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案王竟然要赐死自己?还要罢免蒙将军的兵权?
黑瞳幽幽望向赵高,“你可知矫诏是灭门的罪?”
“赵高只指抗旨亦是死罪难逃。”棱目扫了眼由小宦官托上前来的青铜剑。这把剑上,曾染过最艳的血色。如今,总算能慰藉那个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了。
“蒙恬与父皇亲同手足,父皇要杀我或许可能,为难蒙将军却绝无可能。”扶苏双手背于身后昂然对上赵高。
“扶苏公子,赵高劝你还是别浪费唇舌,快快自裁了吧。”赵高目色一凛,语气冰冷。
“可笑。你既知我有数十万秦兵在手,怎么可能束手就擒?”扶苏知赵高向来不是心急之人,这样急促相催,其中必定有蹊跷。
“难道你要造反不成?”赵高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一心只想着杀扶苏为乔松报仇,却忘了因先夺下蒙恬手中虎符。
“待我见过父皇,一切自有分晓。”
赵高怔怔望着扶苏唇边那抹似笑非笑,原以为这些日子的贫苦军营生涯会磨去扶苏所有的高贵之气,却不料与他面对面时,仍是输他一分从容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