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许有事。”温润的唇移至她耳边,那样坚定地命令着。
不是。他不是幽王。幽王那样和煦如风的人,从来只会对自己轻轻柔柔地说话。莫非这一切都是虚幻?是自己神志不清时生出的幻觉?
一口又一口香甜的糯粥顺喉而下。昏花的双眼渐渐清晰起来。眼前,是春桃一张担忧的脸。
“小柔,好点没有?”听到的声音不再是模糊不清的。
“我……很好……”喉头干涸而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
“对不起。没能早点来。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看守的盖德。”春桃满脸的歉意。
“别……傻了。你这样……为我冒险。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春桃是冒着违令的风险给自己送吃的进来的。若非这口救命粥,她可能真的早去见幽王了。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微干的唇,那个如此真切的吻真的只是幻觉吗?
“小柔,你已八日未曾进食了,今日只能进些粥水,明日我再给你带些干粮。”春桃边说边不时向柴房外探望。
“八日?”难怪自己会撑不住。真后悔儿时只挑轻便的武功去练,未打好内功根基,否则也不会才区区八日就饿花了眼。
“嗯。”春桃点头。
“春桃,这里你不便久待。还是快走吧。”她不想连累春桃。
“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春桃似乎也急着要走。
“明日不用来了。我熬得住。”横竖是死不了的。
“小柔,你安心休息吧。”春桃转身许久,却迟迟未迈步离开。
“怎么了?”
“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春桃转过身来,面色很是为难。
“但说无妨。”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还要再多关自己十日。
“公子高新纳了一房妾。是幼娘小姐的贴身婢女。昨日办的喜事。”
鲍子高娶妾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春桃不会是误会自己钟情于他吧。
“关键是,在昨日的喜宴上,胡亥公子当着众人的面,向扶苏公子讨你。”
“什么?”胡亥疯了不成?
“小柔,因为公子没把你给他,幼娘小姐正跟公子闹别扭呢。你明日出了柴房,心中可要有个数。”
原来春桃要告诉自己的是这个。自己出去以后,还将不得不面对李幼娘的刁难。
“扶苏哥哥。”
“幼娘?有事吗?”扶苏温和的目色中满含包容。
李幼娘看了眼当差的春桃,“你给我退下。”
春桃见扶苏颔首许可,连忙行礼离开。
“扶苏哥哥,但凡是人,十日不食不饮,断无存活之理吧?”李幼娘说时,莹亮的眸中闪起一抹古怪。
“你在说那个关在柴房的宫女吗?”扶苏缓缓起身,一袭明黄色的袍如日光般暖人。
“扶苏哥哥,她若是寻常女子,断不可能熬过这十日的吧。”李幼娘边说着,边向扶苏靠去。
“她仍未死吗?”扶苏伸手将李幼娘揽入怀中,望着她的眼中浮起淡淡的诧异。
“扶苏哥哥可觉得奇哉。”幼娘抬眼望着扶苏,满脸的天真无邪。
扶苏缓缓握起李幼娘白皙的小手,语气云淡风轻:“何必为区区一宫女而劳神。今日七弟请了乐师入宫,你若想去……”
“扶苏哥哥,那宫女定是会邪术吧。否则她是如何只身逃出咸阳宫的?难不成她与那孟姜女一般,是妖女?”李幼娘显然未将扶苏的提议听进去,仍将心思系在晏落身上。
“怎么可能。”扶苏扬唇浅笑,注视着李幼娘的黑瞳深了几分。
“扶苏哥哥,我看你还是杀了她吧。”
李幼娘话才出口,右手突然被扶苏紧紧捏住,痛得她几乎掉下泪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底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这样严肃的扶苏是李幼娘所陌生的。
“反正饿十日,早就该死的。她若是妖,自然当诛。若不是,权当是饿死的。”李幼娘咬牙,为自己右手处的疼痛,更为扶苏如此反常的表现。
“除非她自己倒在柴房,我扶苏绝不可能草菅人命。”甩开李幼娘的手,转首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情绪。
“你是不舍得那个妖女吧!”李幼娘望着自己青紫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从小到大,你从未对我这样大声过。如今为了个宫女,竟然这样对我!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没我了?”
“幼娘,你何必拿这些话来赌气。难道你要我为了取悦心爱的女人拿无辜黔首的性命来换吗?”再望向李幼娘时,黑瞳幽幽闪着无奈的光芒。
“那扶苏哥哥,你可愿意用这妖女的性命来取悦我?”李幼娘澄亮的眼中写满了期待,撒娇般的话语是那样软软柔柔。扶苏怔怔望着李幼娘,许久,那复杂的眼中才回复了惯有的淡然,一声叹息幽幽在屋内溢开。
李幼娘眸一垂,眼泪已滴落了下来。她的扶苏哥哥竟然违背了她的意愿。
“扶苏!你会后悔的!”顾不得摇曳拖地的裙摆,转头飞奔出屋。
这个自己从十六岁起就等着她长大的女人,这个从来将她视作珍宝的女人,这个他花了整整十四载心血去爱的女人,此时此刻,望着她离去,为何生出的竟然是解月兑般的释然?原以为李斯的这颗掌上明珠自己会耐心呵护一生一世的,谁料才短短十四载,他已厌倦了。既然选择了放手让她离去,亦同时选择了同李斯由并肩同行转为相对而立。
“既然注定为敌,那就别怪扶苏不留情面了。”踱步回几案前,目光再次停驻在那首《山有扶苏》上,目色中一丝柔意破冰而出。
落地的铜镜前,扶苏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今日始皇帝将在咸阳摆设酒宴,届时七十位博士悉数到场。
眼中露出一抹得意,谅他李斯是法家大师,以一当十,也难敌这些学贯古今的博士。只要抑法扬儒得成,李斯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铜镜中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姿。
望了眼手旁盛着各色玉坠的铜盘,朝着铜镜张开双臂,“帮我把玉坠系上。”
还是躲不过要面对他。磨蹭着走到扶苏跟前,看了眼盘中的玉坠,又望了眼一身紫金袍的扶苏,从盘中挑了一个别致的扇形坠儿。小心翼翼地半蹲,认真将那玉坠系上他腰间的锦带。一时间有些恍惚,错以为自己是在为新婚的夫君整理修饰。待醒过神,记起自己不过是个侍候主上的宫女时,那玉坠早已牢牢地系好。
第9章(2)
不经意地望了眼镜中的扶苏,却看到他正望着那玉坠微微蹙眉。难道是选的式样不合他心意?
才想开口请罪,他却先悠然开了口:“这玉坠选得不错。那包固本培元的药材你拿去,权当是赏你了。”
扶苏说时,朝那盛玉坠的铜盘旁睨了一眼。原来盆旁早就放有一大包用锦布包好的药材。
“奴婢担当不起。”她猜不透他的用意。这几日来,她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扶苏截住自己去救孟姜那夜的点点滴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分明在马上还对自己脉脉含情般,可翻身下马便突然变了另一个人。
“担不起也得担。我可不希望府上有个面如蜡色的宫女到处乱跑,惊到了来访的宾客如何是好。”口气没来由地强硬起来。
难不成他今夜又打算像上回夜宴公子高般,在咸阳宴席后再将自己指给哪个谁吗?
“奴婢多谢公子。”赌气地抓过药来。她一定会连药带渣全部用下,然后将被他饿黄的肤色再变回成原来的白皙可人。“你退下吧。”背对着她挥了挥袖,表情被高大身躯挡在铜镜内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