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落抱拳道:“张公子若信得过晏某,可匿身下邳。下邳郡守贪财昏庸,只肖用钱财打通,不难蒙混过关。”
张良闻言,面露喜色,激动地望了眼晏落,“大恩不言谢,若有再见之日,张良必报救命之恩。”
说罢,命身后壮士捡起地上的荷包,两人朝晏落作了作揖,匆忙离去。
晏落长长吁了口气,正欲举步离开,却被横出的一把利刃挡住了去路。
“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放逆贼。”低沉柔和的男声缓声道来,听不出是怒是惊。
晏落一惊,没料到这客栈内竟然还有其他人。
稳了稳心神,见拦自己的人手腕处未着护甲,衣料也是上好的丝绦,知他不是士兵,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我敌不过那大力壮士,自然是先稳住他们。”
“如此看来,还是智取了?”对方显然是不信晏落之言,语含讥讽。
“他们在城中多待一日,便多累黔首一日。身为咸阳城屯兵,我也是为城内黔首着想。”晏落不知对方意欲何为,设法拖延以求月兑身。
“如此看来,在你眼中,黔首要重于皇上了。”声音是缓和的,问出的话却分明带刺。
“不错。”晏落干脆答道。
对方似是未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眸色定了定,微闪诧异。
晏落看准时机,左手翻扣对方手腕,右手做刃砍下他手中短剑。
“好利落的身手。”那人由衷赞道。
晏落不禁一怔,好怪的人,被自己偷袭,不仅不恼,还赞自己身手。好奇之下,不由抬头去看。而对方也正含笑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刹那间犹如电光火石,激得晏落心中一颤,这人的眸怎会如此深不见底。连忙收回视线,双颊已隐隐泛热。“黔首心之所在,才是国之根基。”那人深邃的眼中微露笑意,一双眼直直打量着晏落。
“这位兄台既然有此之识,想来也不会为难张义士他们。”避开那双深邃的眸,晏落等待着他的答复。
“晏兄觉得呢?”
晏落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错愕地拿眼望他,不知他究竟会不会泄露张良一行的消息,一时之间,心上七上八下,没了主张。
“呵。”伴着一声似嘲似笑,那男子飘然而去。待晏落醒过神来,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此人该灭口才是。恐留后患……”
“舅父,事已至此。也就罢了。”晏落挑了挑烛火,秀雅的面容平静淡然,“不知张良与那力士可顺利匿去。”
“我已让阿籍暗中相助。”望向晏落的人,微染风霜的脸上,沧桑之下仍藏着难掩的金贵霸气。
“阿籍尚年幼,此行又是追兵重重,颇为凶险。”两道秀眉微结,眸中染上一层忧色。
“我项家的男子,哪个不是总角之时,便披甲戴盔。只恨故国不在,徒留伤悲。”说时,拳已重重捶向木桌,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泄出心中无数的怨屈与恨意。
晏落闻言,整张容颜顿蒙哀憾之色,紧咬下唇,沉寂无声。
“明日还要当差。你也该早些去歇息了。”
躺在床上,直直望着黑沉的屋顶,却如何也生不出想睡的念头。脑海中突然出现那个神秘男子,那深不见底的眸、那温和低沉的缓缓细语,还有那唇边的似笑非笑……脸颊不由一阵热烫,自离开客栈那一刻便生出的懊悔趁着夜色越发凝沉深重,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自己怎么就没对他下手呢。舅父说得不错,他是后患。万一他是暴君的走狗,张良难逃,自己的性命有虞,更可能牵连舅父与阿籍。
辗转反侧,恨不能抛开心底秘而不宣的真相。就在望向他的那一瞬,偏偏就有一股力量引得自己除了看着他便忘了其他。
想着,又是一声叹息。自己怎么会看着一个男子看到了忘乎所以?
就这样胡乱想间,不知不觉已由东传来破晓鸡鸣。
晏落知道自己横竖是休想睡了。索性翻身起床,早早穿戴整齐也好去打探些消息。
左脚刚刚踏入府衙的门,已被人一把攥住右肩。
心下微沉,难道一夜之隔,已事发东窗?知道如何也不能闪躲,以免自乱阵脚。回首的同时,已换上一副赔笑的面孔来。
“你小子,昨日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原来是昨日被自己打晕的武奇。心下想松气,亦不能。经武奇这一嚷,那些个与自己一般早到的屯兵都已经好奇地拿眼来张望。
晏落连忙将武奇引至一旁,压低嗓门道:“武大皇兄误会晏落了。晏落还不是为了大皇兄好。”
“说的什么话。这也叫为我好!”武奇粗枝大叶,并没看到周围的异样眼光,大嗓门不改,一双眼瞪得铜铃一般。
“大皇兄想必也听闻了吧,昨日去了那客栈的兄弟,有哪一个没中道的?你想那悍匪连皇上的坐驾都轻易砸了,这等身手哪是我们能敌的?我们兄弟当差,不求荣华不求富贵,不就求个安稳度日吗?大皇兄难道也不为嫂子和小英娘想想。”
第1章(2)
晏落一番话说得真诚恳切,原本还一脸怒火的武奇顿时没了脾气,“如此说来,你并无恶意?”
“看大皇兄说的。难道我还像别人,等着看大皇兄笑话不成?”晏落说时,似无意般拿眼扫了扫那些聚神凝听的人。
“看什么看。不认得爷吗?”武奇扯开嗓子,一句话喝退了那些好事之人,连忙又赔笑讨好晏落道,“刚才是哥哥我急躁了,晏兄弟别往心里去,我知道晏兄弟断不会坑我。你看我这不是来请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嘛。小英娘早就想念他晏叔了。”晏落颔首浅笑,正想应允,却忽听到有人在唤姓晏的。
“谁人姓晏!谁人姓晏!”
顺声望去,门外那耀威扬武之人不正是中尉身旁的侍从吗?既是中尉有事要找,他哪有怠慢之理,连忙上前作揖道:“小的姓晏。”
那侍从瞟了眼晏落,眼神在整个大堂巡了一遭,“还有没有姓晏的?”
按问三回,见无人应,知道独眼前这人姓晏,朝晏落扬了扬下巴,一脸高人一等的跋扈,“中尉要见你。随我来。”
此言一出,身后即刻传出一片交头接耳之声。众说纷纭揣测着高高在上的中尉大人亲点一个小小屯兵去见,究竟所为何事。
晏落心上已是一咯。难道真被自己不幸料中。张良之事,败露了?
中尉府内,那个扰得晏落彻底未眠之人,此时正端坐于中尉府厅堂气定神闲地注视着他。
中尉瞥了眼晏落,与身后那男子交换了一下眼神,正容问道:“你可认得这位公子?”
晏落瞪着温和笑对自己之人,在那双深邃的眸中,没有丝毫痕迹可寻。信他,还是不信?信!他若全盘托出张良之事,自己哪里还有命立在中尉府?
“小的昨日去客栈大索,确有见过这位公子。”晏落抱拳回话,语气坚定无疑。
“那你当知本公子今日是为何而来了?”边温和反问,边悠然端起桌上茶碗,右腕处的淤青刺目而显眼。
莫非自己料错了?他是挟怨告发来了?一时间,晏落没了主张。
见晏落凝视着对方不语,中尉忙喝道:“公子问你话,怎么不回?”
看中尉对这男子态度似乎谦卑有礼,难道他身份犹在中尉之上?
“晏落昨日无意中得罪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大量。”这场由对方谋划的局,他除了奉陪,别无他计。
“晏落?”那公子微一撇唇,似是在玩味这名字含义。
“公子有何赐教?”他从容地问,半点看不出心上其实忐忑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