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朴素灰蓝裙服的莎曼从桌旁站起来,点点头。“做过了,老师,一切正常。”
“很好。”乔菲尔德抹著汗,从愣在一旁的罗亚手中接过药箱,走进屋去。
莎曼默默退开,将勋爵身旁的位署让给老师。
西蒙的脸色微显苍白,精神却很爽朗;微笑著对老御医说:“殿下的医术己经很纯熟了,医生你后继有人啊。”
“是啊,殿下越来越能干了,多亏有这个好学生,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非忙断不可。”乔菲尔德对这个聪明的学生也是赞赏不已,颇觉颜面有光。
罗亚深吸了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走上前沉声问:“西蒙大人,为什么您没有早些告诉我您身体不好?”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用太担心。”西蒙的声音平静,带著一点温和的命令。“罗亚,我想和医生单独谈谈。”
闻言,莎曼立刻走出屋去,迟疑了一下,他也无奈地服从了。
将屋门关上,罗亚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很尴尬的处境,那个他一心想要避开的人,就站在几步外,和他面面相觑,这己经不是转身离开或礼貌寒暄可以解决的了。
他们沉默地彼此互视,仿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沟通。
他应该要说点什么,心思却完全没办法理清,张了张嘴,说出的还是——“西蒙大人的病真的不要紧吗?殿下。”
莎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屋前的白石小径,他为她的态度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七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土地,如今已被清理乾净种上一株株野蔷薇,柔女敕的枝条开满粉白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莎曼在一丛盛放的蔷薇前停住,这里离木屋已有一段距离,只要不高声说话,屋里的人是听不见的。
“不,那病很严重。”转过身来,她轻而严肃地说。
站在花丛前的她美丽得恍如一幅画,太过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罗亚在刹那恍惚中差点没能听懂她的话,迟了一刻才反应过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医生说的和你不一样,你真的确定吗?”
“罗亚,你冷静听我说。”她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安抚他的激动。“莫尔勋爵的心脏己经严重衰弱,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劳累,可是我没办法说服他停止工作。”
罗亚咬著牙,几乎是痛恨地想著,如果没有那些虚无的、所谓的忠诚、责任、复国大业,对托勒利夏毫无归属感的他大可以带著西蒙大人离开,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他也看不出,那些整日只知沉溺于旧日荣华,空想复国的贵族们究竟有什么为之效命的价值。
“这就是武士的信念,嗯?为了忠诚与誓言一切都可以牺牲?”他忍不住冷笑,“你们这些王族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
莎曼只是平静地回答,“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它也许不值得,但没有它,别的就更不值得。”
她这种冷静的态度更一步刺激了他的愤然。“那么你呢?你又为了什么而做这些?”他指著她抱在怀里的小小药箱。
“我吗?”她低头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开始因为倔强、不愿服输,现在,我只想为大家做点有用的事,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
这个理由真的很简单,简单到罗亚几乎无法相信。如果说从山脚向上爬异常艰难,那么从山顶降下凡尘又何尝容易,难道仅仅只为“想为大家做点事”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
但他相信她,从小,她就是个傻傻的软心肠的孩子啊!一种奇异的感动充斥胸口。“不会觉得辛苦吗?”
“大概习惯了吧。”她慢慢地说,想起刚开始要求学医时所遭到的巨大阻力,从兄长到贵族们一致反对;想起自己以绝食威胁换取兄长的勉强默许;想起在行医时不能公开公主身分的可笑条件,想起学医过程中遇到的种种未曾料到的困难……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走到今天,有时候,倔强可以让人变得坚强,而坚强则随时间化为习惯,只要习惯了,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而对于人来说;又没有什么不可以习惯。
“还是说说你吧,罗亚,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带著怯生生的微笑看著他,像是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拒绝,只好格外小心翼翼。
他张了张嘴,刚想回答,木屋的门开了,乔菲尔德提著药箱出来,大声招呼著,“莎曼,我们走吧,还有好几个病人在等著哪!”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著她离开,再次错过与她交谈的机会。
回到屋里,西蒙正在扣上衣的扣子,神色疲惫不堪。
心头涌起不顾一切的冲动,罗亚扑到养父膝前,仰起头,急切地说:“西蒙大人,我们走吧!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离开这儿,好好休养,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罗亚,”西蒙伸出手,抚摩著心爱的养子的发,温和地说:“虽然你不是武士,但总该明白,武士的誓言重于一切。”
是了,以养父比拉特岩山还要坚固的忠诚,他绝不可能抛下对王室的责任,即使那将一点一滴耗尽他的生命力她想起莎曼的话——“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那是悲剧……
“至少,让别人分担一些吧,减少您的工作,多点时间休息。”他退而求其次,恳求著。
西蒙看著他,眼中有一丝不忍与悲哀,慢慢地说:“可是,罗亚,我不像约翰和医生那样幸运,我没有一个值得信赖而有能力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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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亚站在门廊上,皱著眉头看阴沉沉的天色,凭著多年行商的经验,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到。
里屋的卧室再度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夹杂著“用力、用力”的喊叫。
真是糟糕,他想著,看来今天是不可能跟布朗谈商队出发的事了。
由于养父的病况堪虞,罗亚决定暂时留在托勒利夏,商队新旅途的人员安排必须及早作交代,所以今天他前来白杨村找布朗,只是没想到碰上他妻子分娩,如果再等下去,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赶不回岩堡了,还是明天再来吧。
正考虑向主人告辞,门哗啦一声开了,布朗神情慌张地冲出来,“怎么办?孩子生不下来!接生婆说是难、难产!天啊!怎么办?”
“必须去请医生!”罗亚当机立断,“布朗,你陪著葛丽,我去岩堡把乔菲尔德医生请来。”
然而事有凑巧,乔菲尔德今天一大早就前往利迪斯的丹卡定采购手术刀具了,至少三天后才能回来,到那时早一尸两命了。罗亚霍然转身,此时此刻,救人如救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一路冲到王宫后厨房,找到吉娜。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在钟楼等著,我去试试。”
于是,他牵着马等在钟楼背著人的一角,忐忑不安地翘首以盼,眼看著黑云越压越低,空气里闷意大增,马儿不耐烦地打著喷嚏,仿佛是在催促主人快些找个安全地方避雨。
罗亚拉住马缰,自觉心浮气躁。她会来吗?转而又有些失笑,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倒像是个等候约会的情人。
泊!一滴水珠落在他脸上,跟著豆大的雨点骤然从云层射了下来,他刚打算找个檐角暂时躲避,朦胧暗色中,一抹娇小的身影正急急向他跑来。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穿著一身黑色连帽斗篷的莎曼急促地喘著气,抱着药箱仰头望他。“天太晚了,莫拉夫人不肯放我出来……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