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你以为我成天没事做,无聊到必须去关心一个吉德贱民的冤屈吗?”他提高了声音,“我再说一遍,我不清楚是谁干的,也不认为有必要知道。还有,我早就应该提醒你,身为公主应该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和身分,你怎么能在比武大会上把祝福给一个吉德贱民?这会让其他贵族怎么看?以后不许再和那个家伙混在一起!好了,你出去吧。”
莎曼终于明白兄长无意管这件事,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罗亚才不肯说出伤害他的人是谁?就算知道也没办法加以惩罚,因为吉德人是没有人权的,随便谁都可以侮辱、践踏,不会有人为他们讨还公道。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么纯净,还有许多污秽与阴暗丑陋与可憎啊。
十三岁的莎曼,第一次意识到,她与罗亚之间遥远的距离,也第一次觉得,或许再也不能和罗亚回到无忧无虑做朋友的日子了……
她为此而恐惧。
第四章
半个月后。
清晨,黎明的微光尚未照亮天宇,岩堡前的空场上已是嘈杂一片。
看著商队将车马骆驼—一套好,货物装妥,只待领队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
西蒙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去吧。”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沉,带著点疲惫,然而很温和,仿佛是安慰的口气。
罗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上的包袱背上肩,默默向商队走去,伤后虚弱的身子走起路不那么平稳,于孤单里显出一种冷冷的忧伤与倔傲。
“罗亚!”西蒙突然叫住他。
罗亚回过头看著他,他叹口气,摇摇头。“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还有……”
迟疑了一下,他又说:“不要恨,罗亚。”
他摇头,对著养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在承诺,又像是讥诮。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禁卫队长也不由得心下一惊。
但愿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希望这个孩子在外面能见识到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一生局限在这狭小的山谷中,那么他的未来应该有更多的选择吧?
在这个时代,做武士就意味著死亡的机会比常人更多,或许没有被选入禁卫队反倒是件好事。他和莎曼公主太过接近了,毕竟他们的身分天差地远,小时候玩在一起还可以不大在意,但现在他们不再是孩子了,长大的公主是不宜有一个平民玩伴的。
而且,他们的亲密程度己经远远超过“朋友”的界限,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边缘,这无论对公主还是罗亚都是潜在的威胁啊,他不希望罗亚因为这个原因而受到伤害,这也算是做父亲的一点私心吧。罗亚能不能够明白呢?
罗亚最后看了一眼岩堡高的钟楼,上了马背,将过去的一切抛在脑后,无论是武士的梦,还是朋友的诺言,都与他无关了,从今天起,他将是商队的新成员,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
他没有时间,也不想去回顾被遗留在威登山谷的是什么,虽然,多年以后,他曾为此深深地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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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晚,澄澈晴朗,瑰丽的群星在天幕闪耀,像打么过的宝石般光华摺照。罗亚抱膝坐在火堆前,身上披著毯子,怔怔地盯著火焰出神。
离开威登山谷,离开托勒利夏,离开熟悉的一切——离开公主殿下,这才是最重要的。养父大概看出什么,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将他送到遥远的异国。
想到这里,他微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怕什么呢?公主殿下对他,只不过是天真的小女孩对一个玩伴的喜爱罢了,即使不是他也会是另一个男孩,难道要将公主殿下与所有男孩都隔离吗?还是因为他微贱的出身不配与尊贵的公主殿下接近?
微贱!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吉德女人——伊林梅尔最低贱的一族啊,永远不被允许定居的流浪者!尽避养父身为贵族,又是王室禁卫队长,也无法违背这项制定了百年的法律。
原本他也必须像母亲一样流浪,是凯因国王的怜悯,特别准许他留在养父身边,因此,养父对国王除了臣子的忠诚,还有著绝对的感激。虽然国王与王后先后去世,这份忠心却完全地复制到尼奥王子与莎曼公主身上了吧。
然而,为什么即使大家都是失去国家流亡他乡的同伴,这种歧视仍然没有丝毫减弱呢?仿佛额上印著根深蒂固的耻辱烙印,无论走到哪里,他在伊林梅尔人眼中都永远是个低贱的吉德野种。
“绝对不能做会危及公主殿下立场的事!”那个夜晚,养父严肃地对被那些贵族少爷打得遍体鳞伤的他说:“去商队吧,克利德是我的老朋友,他会照看你的。”
如同变相的放逐,当他的伤稍好一点之后,就随同远行的商队离开托勒利夏。
日头落下,星光升起的此刻,罗亚坐在六十里外死海沙漠的火堆前,微微露出沧桑的表情。商队的其他同伴都睡了,只有守岗的他孤独地面对著寂静的沙漠。
莎曼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没有去钟楼,她会很失望吗?
想起那个美丽得好像精灵,却总是傻傻的说著幼稚话语的公主,罗亚胸口的某处忽然钝钝地痛起来,不明白,也无法找到,偏又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一处很痛很痛的地方。
风轻轻地吹著,摩挲著沙砾,沉闷的狼啤穿过遥远的沙丘传进他的耳朵,忽然想到什么,侧过头仔细倾听。
没错,在狼嗥中,隐约夹杂著一、两声呜呜的狗叫,那是他很熟悉的叫声。
猛然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他像被火灼到一般跳了起来,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头,跑到正安静吃著牧草的马群拉出一匹,顾不得没上马鞍,他翻身骑上便朝西方的沙丘冲去。
夜风带著凛冽的寒气直扑面颊,火把被吹成飘逸的光带,在黑暗的沙漠里无比鲜明。越过这座沙丘,狗叫更加清晰可辨,隐约还有轻微的马蹄声。
罗亚催促马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急驰,很快的,就看见前面一大一小两抹黑影在慢慢接近。
大概是看到他手中的火把,小小的黑影加速向他跑来。那是一只黑色的狗,高高翘起蓬松的尾巴,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他马前,绕著他打转,兴奋地狂吠。
“巴风!”看到这只狗,罗亚也立即确定那后面黑影的身分。“莎曼!”
一匹灰马驮著主人一步一歪地走来,星光下,骑手的头发问著金色碎屑,娇小的身影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罗亚跳下马,飞快地冲上前将她抱下来。
“莎曼!”他大叫,紧紧地抱住她,拍打著她雪白的脸颊。
触及一片冰凉,一阵惊惶直冲心底,那双美丽的眸子阖拢著,似乎已经丧失意识。
“醒一醒!不要睡了!”在寒冷的沙漠中这样最易失温,不死也会大病一场。
“唔……”低低的申吟从冻得发紫的嘴唇中逸出,睫毛抖了抖,莎曼睁开眼,恍惚地看著他。“罗、罗亚……”
“是我,莎曼!”感受到从地狱回到人间的震撼,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大吼,勉强压低了声音。“太危险了!在没有任何人保护下闯进沙漠,很容易丧命的!”
“呜……”莎曼被这句话勾起了满月复委屈和恐惧,眼泪立刻像泉水般涌出,哇地死命搂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我好害怕,呜……沙漠里一个人也看不到……太阳好热,地上有好多白惨惨的骨头……天黑了,狼叫得好凶,好像一直跟著我,我如何也赶不上你,呜……罗亚、罗亚……”到后来,她只是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