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闭着眼想,意识却还挣不开。
懊醒来带白马去溜达了吧?这陪了她多年的马儿,她病,它也跟着闹腾,跑得仍是挺欢快的,只是以后也如她这般,要费上许多时间休憩。
唉,它陪她真是好多年了。
一抹感伤直沉心臆,白琬珠便醒了,睁眼呆了半晌,才记起这儿是枫晚山庄,与云飞的恶斗却是数月之前的事了。
转目一瞧,窗纸外黑沉一片,却原来已是夜半。
她微顿,瞧见窗上被月光映上的疏横树影中,却有个人形黑影,似是一名男子负手立着。
那身形她见惯了,便只有模糊影子也即刻认了出来。
这人?半夜不睡,却到她窗前站着做什么?
白琬珠有些好笑,只摇摇头,翻身再睡。
心却突然跳了起来。
不对,她认识的夏煦守礼得很,便是邀她入庄休养,也只是因愧疚累她受伤,并无其他意思。
这样的人,断不会半夜贸然立到一个姑娘家窗前!
手心便沁了汗,她只强迫自己不再深思,紧紧闭了眼,到这时却要感谢这副变得孱弱的身子,让她轻易又坠了梦乡。
再睁眼时已是次日,外头日头虽霁,寒气却盛,听闻这几日便要有初雪。
白琬珠伸个懒腰,缩肩披上外袄,便有丫鬟听见动静,端了温热的水进来与她漱洗。
唉,这般舒服的日子过惯了,却叫她怎再浪迹天涯?
丫鬟道:“过雁庄的柳姑娘来了,正与少主及温姑娘在水榭上谈话呢。少主吩咐了,姑娘若醒来也去见见她。”
原来是柳青来了。
白琬珠心一动,玩笑道:“该不会送了聘礼来吧?”
丫鬟便抿嘴,“姑娘莫开少主玩笑了。”这白姑娘说话爽性得很,人又长得清俊,庄中却有半数丫鬟见了她会脸红。
白琬珠便笑笑,不再逗她。
出了门,只慢吞吞地往丫鬟说的水榭走去。
这枫晚山庄真个好地方,四面环山,旁边却是一大片原野,白马初见时直高兴地嘶气,若不是怕它任性累着了,她真个要放它在其上自娱自乐。
还未踏上水榭,便听见柳青的声音:“却没想到白姑娘这般仗义,代你受了一掌。”
白琬珠一怔:怎么说起我来了?
便在廊柱后停了步,不知该不该现身。
“却累她失了大半功力。”会用这般自责语气说的,也只有夏煦。
“白姐姐性子爽快,她既替你挡了,便不会怪你。”却是温芙衣在说。
“我们这回却是交对了朋友,夏大哥,我记得起初便只有你稍注意她。”
“我也记得,初见白姑娘之时她在马上,身姿飒爽,眉目洒然又带几分疏淡,身为女儿却无半点脂粉气,叫人不由心生好感。”
柳青哦一声,话音里便带了几分迟疑:“你……你很欣赏她吗?”
夏煦笑笑,“瞧了她这般自在不拘的模样,我只有羡慕而已,却哪敢多想。”
白琬珠心一跳:他……他怎能在心仪他的姑娘面前,这般说另一个女子!
是他心拙吗?不,他心里明白得很,他这般说分明是存心的!
一时间心乱如麻,一会想起那一晚长谈,夏煦分明说了不会拂了长辈的姻缘好意,一会又想起昨夜映在窗上的静静身影,配上此时进退为难的处地,真个狼狈。
便未察到廊上急奔来的步声,却与掩口转出的温芙衣撞个正着,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白琬珠待要出声,她却摆摆手,急奔到山石边干呕了起来。
白琬珠忙去拍她的背,温芙衣干呕一阵,却吐不出什么,待感觉好些,方喘息着直起身来。
“要紧吗?”白琬珠忧心道,“要不要叫夏兄来?”
温芙衣摇摇头,“只是害喜,我同他们说了要回房休息,白姐姐,你能扶我回去吗?”
她自是当仁不让,扶了温芙衣回庄中特地为她腾出的清静小屋。
夏煦父母早亡,唯一的叔辈虽是对他期望深些,却甚为开明,并不怎么管这些小辈。夏煦在家里时,庄中多数事都是他在料理,否则也不能随兴带了两名女子回来,一个养伤,一个养胎。
白琬珠刚进门槛便睨见矮几上酒壶,不由月兑口而出:“你还喝酒?”
“怎会?”温芙衣摇摇头,“我这样子怎敢喝酒,摆着看看罢了。”
白琬珠便说不了什么,是看酒,还是看当日那个大碗喝酒的草莽汉子?
温芙衣倚在床边闭上了眼,突道:“白姐姐,煦哥哥方才的话,你听到了吧?”
“呃……”她游移了双目,没想到此生还有爽快不了的时候。
温芙衣叹一口气,“我这时才知,他原来是喜欢你的。”
唉,叫她怎么应付,该不会要怪她挠了“柳姐姐”和“煦哥哥”的好事吧?
瞧见白琬珠一脸为难,温芙衣才现出一抹笑意,“你放心,我现下已知了,感情的事是不能强求的。”
白琬珠才松口气。
“你这样子,却是不喜欢煦哥哥吗?”
“夏兄……不过夸了我几句,言过其实了点,他对我……一向是以礼相待的,你们却多想了。”
“却是你不愿去想吧?夏哥哥的性子,我们这些人都是知的,他那般说等于是明白告诉柳姐姐莫等着他了。他也不是望着你接受他,只是他这人……若真有了喜欢的女子,原先能接受的姑娘便不愿再敷衍。”
“你这般说是叫我愧疚不成?”白琬珠苦笑,“我原先还望着喝柳姑娘和夏兄的喜酒呢。”
温芙衣便凝目,“你当真不喜欢煦哥哥,却还挺身护他?我记得你是说过,这辈子难再去喜欢另一个男子,便连煦哥哥这般好的人也不成?”
白琬珠被她问得心都乱了,不由伸臂取饼桌上青壶,仰头喝了一口,思起与这些人结识以来的种种,勉强理了心绪,慢慢道:“我对他……若真要说的话,应是怜惜的吧。”
“怜惜?”温芙衣一怔。
“对,”她笑笑,“听起来似乎有些古怪,他一个男子大概也不愿人这般看他,只是,只是……我却找不到别的词。自我初识夏兄,便觉这人沉重得很,别人加诸于他的,他自个给自个背负的……却叫我心有戚戚,只觉世间有这般束缚许多之人,才会有我如此逍遥自在。久了,便觉他特别些。”
懊是如此的吧?否则那时也不会决意随这男子上山,她对许多事情都是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态,只这一件事能为夏煦分担些许,才觉心安。
温芙衣却不明白了,“如此说来,你对煦哥哥也并非无意……”
“是吗?”白琬珠托腮看向窗外,“就算如此,也是不深。夏兄注定是月兑不了身的人,他未来的夫人,该是兰心蕙质,能肋他打点内外。柳姑娘确是最佳人选,我却不成,也是不愿。”
她自嘲一笑,“这么一想,便知我对夏兄心意不深,我心里,还是要独自飘泊的。你那煦哥哥该也知道这点,否则依你说他对我有情,为何却从未表露?”
两人一时却无言,过了半晌,才听温芙衣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们这些人,都得不了好姻缘。”便再无声。
白琬珠回头,见她不知何时竟已倚在床上睡着了。
她移身为她盖上被子,凝目这张已月兑了少女稚气的尖瘦脸庞。
得知云飞死时,这姑娘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从此便绾起妇人的发髻,令白琬珠看了心里刺痛。不告诉她真相却是对的,这世上沉重的人太多,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吧。
她细细品着此时心头滋味。
这也是怜惜,只是对夏煦的怜惜却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