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还会顾虑三娘是个弱女子,捱不了江湖人的餐风宿露,可现在一心只想解决此事,当下日夜兼程,就怕夜长梦多,七师弟被这“弱女子”骗了去,换得后半辈子麻烦。
他一路上心惊胆战地观察,见七师弟对三娘态度一如往常不咸不淡,三娘虽是与他亲昵了许多,言行举止却还单纯看不出别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可怜这女子,也曾喟叹过她的归宿,可是事及自家师弟便又不同。不能怪他偏袒,只望这疯女摊上谁都好却不能摊上师弟。
这一路倒也无事,虽然时时感到后头有人盯梢,可却不见对方出手,就连他们故意停留也诱不出动静,久而久之反倒有些拿不准是否真有人跟着了。
如此将近一个月,这才风尘仆仆地到了前辈所住的城里,远远却见庄上张灯结彩,大红帷幔铺了半路,慕容显不由大吃一惊,“这才隔了多久,莫非庄上有什么喜事?”也不敢贸然进去,牵了马寻到门口一个忙碌的下人赔笑,“小兄弟可是在庄里当差的?在下找司徒老爷有事,不知方不方便通报一声?”
那下人多看了他身后的虞若竹和三娘几眼,虽然觉得这一行人古怪,不过喜事当前也不多想,只笑着说:“几位来得正好,我家老爷卧病多年,最近终于好转能下榻了,这几日少主人便要迎亲给他冲喜呢!”
“哦?那确是喜上加喜了。”慕容显大喜过望,师父的雪莲总算没有白费,他们此行目的更有望达成,“听说司徒少爷定亲已有多年,只因老父的病耽搁下来,如今总算夙愿以偿,恭喜恭喜。”
他在这头跟人啰嗦,那头三娘睁了双大眼把门口挂的喜幔,贴的红笺,铺的红绸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才扯扯虞若竹,“这家人要做什么?”
“他们要办喜事。”
“办喜事?”
“就是要将新娘子迎进门。”他低头看一眼她蓦然放光的小脸,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没见过吗?”
三娘摇头,“以前镇上裁衣的春姐要搬去与打铁家的儿子过日子时也闹过一回,他们不让我看。”
虞若竹目光微凝,转念一想便明白其中道理,镇民必是嫌她身世晦气,才不让她沾半点边。淡睨那张被大红灯笼映红的兴奋脸颊,不知为何便想起二师兄的话——这姑娘……怕是找不到好人家顾着她。
他摇摇头,拉着她走到一边,“也没什么好看的。”
第六章柳暗花明(2)
那头庄里已得到通报,因大门已布置好准备明日迎入新嫁娘,下人便引了三人从侧边耳门入庄。
三娘住的村镇上只有沈府一家大户,这还是头一遭进别人家的大房子,一路上东张西望,末了撇撇嘴,心想:城里的人家却还不比我家大呢!
慕容显想到不日有望摆月兑她这个麻烦,心情大好,也有心思同她解释:“你爹以前是京官,乡下地方不值钱,便任他置地盖房。司徒前辈早年虽行走江湖,可除他之外家里人都是安守本分做生意的,到了他儿子这一代更是没半分江湖气息,多年老实经商挣下殷实家底,在城里也算大户了。不过生意人不爱露财,加上本家人丁稀少,有个小庄子便够用。”
三娘听得似懂非懂,“这么说官、商、江湖人里头,就数江湖人最穷?”
慕容显大为尴尬,“也不能这么说,你没见过号称天下第一庄的枫晚山庄,那可是半片山都是他们的地头,人家就是在江湖上主事,辅以商事,连官府都要卖他们面子,可谓三者通吃。”说着想起自己初入江湖那些日子,倒有些痴了。
年年花同人不同,况且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湖,不过几年,曾陪在他身边的人都成故人,便连自己也不是往日的自己了。
想着却对三娘有些愧疚,这被他视为麻烦的小泵娘倒没什么错,只是七师弟日后若行走江湖当会碰到更好的女子,断不能懵懵懂懂误了终身。
换了他初入江湖那时,却没想到自己日后会有这样复杂的心思。
说话间已入内堂,在阶下等候的一人远远便迎上来高声道:“两位少侠快请,家父前几日便已念叨着你们了。”却是一个二十多岁儒商打扮的青年。
慕容显也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喝司徒少爷的喜酒。”嘴上寒暄着,眼里却注意不相干的事情,只觉几个年轻人站在一块,他与师弟的江湖气息立马便显露出来。
上次来时,他已经看出这司徒少爷脚步虚浮,声音虽朗却无中气,显是无半点武功在身。再见面仍不由暗想:司徒前辈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奈何竟不传独子一招半式,想是铁了心让他一辈子安分守己地从商,不踏足江湖半步了,这一点倒是与三娘的娘亲不谋而合……江湖这样不好吗,让许多为人父母的避之唯恐不及?
生意人到底圆滑,见他们带来一个陌生女子也不多问,只殷勤引进内室,早早有茶水备好,青年便寻个托辞离去,让自家老父与他的江湖朋友畅所欲言。
三娘跟在虞若竹后头,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味,她好奇地四望一圈,见当中太师椅上一个老者由人搀扶着坐在上头,目光自她进门就定在她身上,明明看上去衰弱至极,一双老眼竟还放出精光来。
她吓一跳,又往虞若竹后头躲了躲,只露出半张脸偷看这奇怪的老人。
慕容显朝老者拱手,“前辈比起上次见时气色不知好上多少,想必不久便能除去痼疾,起居如常。”
“这还不是亏了尊师送来的救命良药。”老者却不想与他废话,一开口便直奔正题:“上次所托之事……”
慕容显面皮一僵,这时才记起他们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也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与师弟拜访沈府以来的种种事情一一道来,眼看着对方越听脸色越黯,他自己先出了一身汗。不会司徒前辈病情才有了转色,又被他们带来的坏消息打击到了吧?
待他说完,老者呆怔半晌,才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细数起来,老夫其实比她痴长十五。”
慕容显听得一头雾水,只是唯唯诺诺。
“没想到她却比我先去了……”
这句话却说得别有深意,就连他这种鲜少沾染红粉的江湖莽汉也听得一怔,只觉得里头包含多少故事,昔日少年已成老翁,佳人也作白骨,多少荡气回肠也经不起岁月细细咀嚼。
屋内一时静默,他偷眼看向身边,师弟仍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他身后的女子也不知他们说的是她娘亲,兀自懵懵然然。
不由心里长叹一声,只觉做人师兄的真是命苦,什么场面都得担着。
好不容易等司徒前辈黯然完了,一双眼又看向三娘,“这便是她女儿?”
“正是。”慕容显忙道,下意识将前辈的面貌与三娘的比较了一遍,却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
老者唤人在他座下又备张椅子,让三娘移过去坐。她难得乖巧听话,只是一双眼仍不安地时时瞅向虞若竹,慕容显看在眼里,心里又有些疙瘩。
“你与你娘并不像,只是这双眼却长得一模一样。”司徒老爷细细端详她一番,道。
三娘的注意顷刻就给他引了过去,月兑口而出:“你认识我娘亲?”
“岂止认识,老夫今年年近六旬,久已不问江湖事,可二十年前还是个四处漂泊的莽汉。你娘那时凭空突现江湖,一身好轻功,容貌出色又黠慧,加之来历成谜,江湖上有不少年轻人都喜欢她。我虽认她做义妹,可若不是已有妻室,我也愿意娶她这样的女子。”老者摇摇头,“我年轻时风流轻狂,不过自认与每个结交的江湖女子都是清清白白,对得起家中少妻,可是打从惹你娘伤了心,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些年来她只给我捎过一次信,却想不到她竟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如此轻待自己的终身……你娘亲这一生薄命,说来我得负上多半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