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以带我到你以前所住之地走走吗?”
毛曙临心头一震,乌溜溜的眸子轻颤了下。“宫爷想去看看吗?”会下会去到那儿,就让他想起什么呢?
“嗯。”他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地灵,才能养出她这么特别的姑娘。“你家里没什么人吗?”
这话像是问得很随意,实际上却是要她全盘托出。他听三月提过些皮毛,但却从未提及她的其他家人,他猜她定是个孤儿,但他要她说,要她把心思搁在他的身上,把一切都告诉他、交代给他。
“没,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我爹是谁,而我娘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她说时,唇角浅浅勾起。“我一个人待在山谷底下,偶尔会到外头走动,山上有个婆婆对我很好,常会给我些野菜烹煮,教了我很多事。”
她笑得满足而惜福,浑身漾着慈悲的光痕,却教宫之宝黑眸痛缩了下。想起她对于金钱似乎没太大的概念;想起她一些反应似乎与常人不同……他的心微微疼着,却疼入很深的地方,痛着他很久。
三月说过,那里的人对曙临并不友善,那么他现在可以想像,身为私生子的曙临在生了爹不详的三月之后,会遭众人如何围剿。
大唐风气极开放,女子未婚有子虽无罪,但会遭人如何耻笑唾弃,用多严苛而残酷的话语伤害,他可以想像。
那丢下曙临不管的男子,真是个该杀的混蛋!
“若要去的话,待天色再晚些吧,否则遇见了些山上的人……”
“现在就走。”他突道,强硬地牵起她的手立即要走。
他无法容忍他深爱的女人被人这样欺不还口,他要告诉那些人,她已经有相公了,那人就是他。
“可是……”
“天塌下来有我扛着,伯什么?”他冷哼,脸色很臭,然牵着她的手劲却很温柔,没紧扣,却也挣不月兑。
毛曙临看着他恍若可以顶天的宽肩和背影,随着他来到客栈马厩,垂眸忖了下问:“是不是三月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又如何?没说又如何?”他拿了碎银要小厮去取马,回过头瞪着头都快要垂到地上的她,用一根长指将她的脸扳起。“看着我,这黄沙地面有我好看吗?还是里头藏了黄金?”
“哪来的黄金?”她笑眯了水眸,润亮着雾气。
“还是我把黄金往脸上摆,你就会多看我两眼?”他难得打趣,想逗她笑。
“我又不爱黄金。”
“那你爱什么?”爱那个没回头的混蛋?还是眼前正看着她的他?
“我爱的……总是会离开我,再怎么爱还是留不住,所以……”她只要有三月就好,至于他,她真的不敢奢望。
“你在胡说什么鬼?我就在你眼前!”
“但你又能陪我多久?”
爆之宝一愣,这才发觉原来她是如此不安。她太爱笑,以至于让他以为她是个乐天无忧的傻姑娘,岂料她只是把不安藏在很深的地方……
太常失去让她不敢拥有,所以她对他的态度,才会总是有也好无也罢,可以任他贴近而放纵.却从不曾开口讨过诺言,那般潇洒。
原来不是潇洒,只是不敢拥有。
这傻瓜,到底还要他怎么心疼呢?
“我可以陪你一生一世,若你觉得不够,你还可以加到下一世,若我觉得不够,那我就再加一世,直到你倦了、厌了。”他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想起她用如此纤瘦的身影背负那么巨大的下安,他就好不舍。
分一些给他吧,苦难也好、不安也好,深镌在她记忆中所有的不美好,全都给他吧。
她轻轻地笑了,笑得有些虚迷。
“你不信啊?”他佯装凶狠瞪她。
她笑声如银钤,串串随风轻泄。
她笑了,他的心定了,余光瞥见牵马的小厮已把马带来,单手抱起她,飞身跃上马背。
“驾!”
“啊!”她惊呼。
“怕吗?怕就把我抱紧些就不怕了。”他将她守在双臂之间,马儿奔驰得再快,也不可能让她自手中离开。
他已经把她牢牢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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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儿吗?”
爆之宝策马带着她到镇上的染坊,订齐了货色,就等染坊从山间一些散户调货,他取完货便可回金陵。
而后,他便带着她上山,九弯八拐之后,转进小径,斜下一座山谷,谷底四面环山,松翠染绿了天际,然湿气极重,放眼所及皆是参天树林和攀岩绿藤。
“再往下走,别管岔路,走到底就是了。”毛曙临直瞪着眼前路况,手心紧张得冒汗,原因无他,而是这小径是徒步行走用的,硬是骑马,感觉实在有点危险。
“放心,我六岁就会骑马,十岁就会驯马,这马儿就像我兄弟,我说的话,它都听得懂,对不?”说时,他轻拍着马颈,马儿立即嘶声应和着,他也跟着纵声大笑。
毛曙临回头看着他张狂不收敛的笑,轻轻地把背贴向他的胸膛,感觉他的笑声牵动着胸腔,恍若透过衣料,她也被感染喜悦,放声笑着,然下一刻,她的笑猛地打住。
爆之宝察觉她的异状,跟着她的视线探向右侧岔路上的老妇人。
毛曙临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有些慌张地朝老妇人轻点了点头。
“怎么,又带了个男人回来了?怎么你们母女俩都一样的不检点?”老妇人一瞧见她,满脸鄙夷,甚至还朝她身边吐口水。
爆之宝见状怒凛着脸。“婆婆,她是我的妻子,请你尊重一点!”不要以为是个婆婆,他就不敢翻睑!
“你也能嫁人啊?”老妇人并非恶意嘲讽,而是真的觉得很意外。
“为何不能嫁?”宫之宝恶沉着眉目。
“你可知道她有个儿子了?”
“那是我儿子,你有意见啊?我们因故失联,如今我找回她了,也要你置喙吗?”管得也太宽了吧,老太婆。
“你是当年被那丫头给救回来的男人?”老妇人吓了一跳,总觉得有点不太像。
也对,当初那男人脸肿得跟猪头没两样,她从头到尾也只见过一次,哪会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爆之宝听得一头雾水,回话却回得很有气势。“就是我!”哼了声,他驾马朝前奔去,注意到她紧握的粉拳,关节泛着令他心疼的白。“没事了,有我在。”
毛曙临顿了下,拾眼看着他。“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她怔愣了下,突地苦笑。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失去了那段相恋的记忆,否则怎会初相遇时表现得那么镇定呢?他只是因为疼她、想保护她,才月兑口这么说的……他还是一样的贴心,一样地疼爱她。
“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像他绽开了笑颜“其实这婆婆邻居们,没什么恶意的。”
这样还叫没恶意?要真有恶意,是不是要毁尸灭迹了?他恨恨忖着。
“宫爷,你瞧,那是什么?”她突道,指着山壁一头。
爆之宝循着她指去的方向探去,耳边仿彿听见——
菘蓝,下部叶如倒卵,上部叶如箭镞。
“菘蓝,下部叶如倒卵,上部叶如箭镞。”他怔怔地跟着念出。
“欵,你竟然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喂,到底知不知道他是靠何营生的?不过,他对染料确实没那么在行,这花和果实皆可做染料的菘篮,原来长这样的呀……可刚才是谁在他耳边说话?
听说山间有惑人心神的妖魅,不过刚才那声音,他怎么听都觉得像极了曙临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刚才没喝酒啊,怎么会出现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