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听他声音古怪,不由斜了眼去睨,却见他也是偏了头望来,长睫下一双黑琉璃似的眸子奇光闪动,似笑非笑,衬得两片红唇妖魅异常。
昭儿抖了一下,横步与这古怪师父拉开距离,这才撇撇嘴,“你不舍得是正常,试问除了我还能有谁愿意陪你守这烂摊子?”恨哪,谁让自个是这没出息的师父收留的?妖术道法没学到多少,却苦哈哈地管他那烂账目!
她闷闷地抬眉眺官紫竹,寻思他方才的话倒也有几分真心,再说那二夫人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好来,自个的安身之处想还是无恙的。
这么一想,方才转嗔为喜,笑眯眯地回身继续去数夜明珠。算那二夫人上道,这下她的烤肉有望了,嘿嘿。
打了几下算盘,突地想到什么,她又抬脸问:“师父,你说要去缙王府可是真的?”
“自然。”官紫竹托腮笑眯眯地应她,似乎观赏自家徒儿乐呵呵地打算盘便是人生莫大乐趣之一。
昭儿“哦”一声,歪头想想,收了夜明珠,“我这会心情好,便替你上缃绣纺一趟吧。”
辟紫竹不语,仍是坐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昭儿快手快脚地挂了算盘,蹬蹬蹬地出了门,屋内复又沉寂下来。
半晌,才是一声轻轻忽忽的吐息。
倚在窗前的男子唇边笑意未减,那眼中,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东西,只仰起头,抬手去触檐下那串琉璃珠子。
“……我还道,你记起来了呢……”
记起她对他,那一番晦涩心意……
第4章(1)
六六记得当年她第一次看到这座山林时,一眼便中意了。
无他,只因此处山高水深,地处幽僻,虽然不大,幽深茂密的林子却足以让这山头上的每只走兽活得逍遥自在。平时除与她关系较好的小蝠经常串门外,其他伙伴大多各过各的,闲极无聊时才聚在一起打打牙祭。
她性子孤僻,这等日子过得最惬意不过,无事时只找棵老树睡她的大觉,管他春秋与冬夏……
只是好景不再。
“六六六六,”一大早就有人来吵她,“那人出来了——你说,他会不会是要来吃我们?”
她打个呵欠,“你这话不知说了几天,他日日出洞转悠,你便也日日这么说——若他真要吃,此刻你丈母姨婆前不久才泡上的那只母兔子早都进了他肚,还会留你一条命来吵我?”
兔子耷拉着耳朵想了半天,深觉有理地点点头,转身走了,但六六知道它明日还会急急火火地跑来说同样的话。
她摇摇头翻个身,还待要睡,下头又响起一声叫唤:“六六——”
笔意拖得又媚又长的语调,整座山头除却那骚狐狸再无他人。
她头也不回,“有屁快放,没事就给我滚!”
“啧,六六你便是因了说话这般粗鲁,没个女孩子样,才孤家寡人至今!”母狐狸照例先损她一记,便直奔她关心的话题,“你见着那人今日的打扮了没?真个好看!那料子也不知是什么料子,那花色更是前所未见!我猜他定是去了人间,否则以法术决计变不出这一身衣服来。我留意过了,他腾云之术施得真好,人世一个来回用不上几个时辰。唉,若我也有这般术法,也不会尽变些粗裳布裙了,想当年我还是一只混迹人世的普通狐狸时……”
她自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六六也意思意思地听,途中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狐狸的奋斗发家桃色史只说了三分之一。
六六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有完没完?都说了有屁快放,再吵老子一把火烧掉你剩下的那半条尾巴!”
狐狸扁扁嘴,没趣地收了声,想到自个找六六的目的,她脸上露出个媚笑,“六六别生气咱们哪个不知你阴火玩得好?总之六六最厉害了,否则我也不会巴巴地来找你帮个忙……”
“不帮!”六六一口回绝。
“啊呀,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都没说完呢——只不过是帮姐姐向那人打探一下那身衣服的出处,多简单的事情呀——”
“简单你为何不自个问?”
狐狸花容失色,“什么?你竟要我这样一个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子去做那般危险的事?谁知那人是什么来头,这几日大伙虽然看见他偶有走动,可咱们都是躲得远远地看着的,还没人敢同他搭话——”
“少废话,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做这第一人?再说还轮不到我替你出头,你那口子呢?”
“他呀,”狐狸撇撇嘴,“两日前便不知迷路到哪去了。”
“反正我是不会无聊到帮这种忙的,你滚吧。”
“六六——”
六六做个威胁的手势,指尖便有几束白灰色阴火跳跃。
“呜呜呜——六六又欺负人家!”狐狸尖叫一声,掩面跑了。
六六伸指掏掏震得发疼的耳膜,盘膝伸个懒腰,喃喃:“最吵的一个终于滚了,接下来该安静了吧?”
谁再来吵她,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六六。”
她愣了一下,缓缓地低头,低低低……目光正与树根下的老绿龟对上。
“……”
“六六,你瞧起来好生憔悴,怎么,这几日没睡好吗?”
“……是啊。”
“我也是。”老绿龟叹口气,艰难地由四肢着地的姿势直立起来,慢吞吞地模出自制的烟袋,敲敲敲,连敲了三记才点着了火。
六六看着他这一串动作,忍不住道:“您今儿个动作挺快的,狐狸才向你告完状,你就跑来了。”平日都要爬上几个时辰。
“啊?我娘子又做了什么事?”
六六闻言瞪他,“难道你不是来为她出头的吗?”
“老夫听得不大明白,我早早便出门了,没见到我娘子。”
“那,您有何贵干?”这一伙人中,就这老乌龟性子稳重些,加上年长,六六向来会给它点面子。
“便是为了让老夫睡不好的原因。”老绿龟八字胡一翘,露出几分惶恐之色,“自上次碰头之后,大伙虽对那外来之人没下定论,心里都是有些不安的,整日里便密切观望。头一两日洞里还没什么动静,可今天那人竟然出来了!六六,你说他会不会很危险?”
六六歪歪头,有些不明白老绿龟的话,这几日那人几乎天天出来活动,却没生什么事,山林里的走兽都有些习惯了这情形,怎么老绿龟说得……好像那人第一次出现似的?
“您说的是多久前的事?”
“什么多久?我一看到他出现在山头上,便出发来你这报信了。”
六六肩一垮,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真相,“你这一路赶来,途中天大概黑了几次吧?”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的。”老绿龟将烟袋一收,腾出一手来慢慢数,“一,二……近来天象当真古怪得很,没到晚上呢天便黑了,像是要下雨却又不下。”
“难怪狐狸说你不知又迷路到哪去了……”知丈夫者。其妻也,这老糊涂的绿龟,在山林里转了几天才爬到她处,还把几日前的事情当成了最新消息。
“你放心,那人不会有什么举动的。”至少目前的情形是如此,“你尽避放心地睡觉,慢走不送。”
说完,她不再理会老绿龟,重又在枝干上躺下。她若是心肠好些,会建议他托只鸟儿送消息,让狐狸前来抱他回家,否则不知又得爬个几天。不过,她今早的心情已经被这些人弄得糟透了!
闭眼待睡,却哪里再睡得着?满脑子都是三姑六婆带来的消息,那些好管闲事的同伴们似乎嫌日子过得太无聊,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将那个人的种种活动报与她听,令她不想知道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