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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引 第3页

作者:霜降

想到什么,他抬头问师父:“从它肚中取出的玩意呢?让我瞧瞧,若是珍珠宝玉兴许还值几个钱。”

“却要你失望了,只是人间不值钱的东西。”官紫竹轻描淡写地道。

“真的?”小童不信,“总之拿出来。”

倚在竹身上的男子一哂,转了话题:“我只在那女子身上下了言止符,她说不得这儿之事,路径却还记得的,下次她来,你要多少自向她开口。”

“这是自然!我且算算,下月师父你挥霍的数加我的牙祭该是多少……”算盘声又响了起来,小童念念有词,“冲她一身臭气,也得狠一点,干脆将雇个仆役的钱也套下来,省却我成日收拾这鬼地方,有个败絮其中的师父真是……”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碎碎念与算盘声齐响在四壁之内,末了一记脆响,算盘上的数是……七万九千四百两。有这数目,便不怕师父日后两月内又再挑三拣四。昭儿模着下巴寻思,“数目是大了点,不过瞧那女人未必拿不出来,师父,你下回多牺牲点美色……”一回头,竹枝上却哪再有人影?

昭儿气闷,鼓着白玉般的一张小脸半晌,悻悻收了账簿算盘,险险地踩了两根并排的竹枝攀了上去。师父据说法术神通,却半点本事都不教于他,又故弄玄虚地随便搭了两根老竹做梯子,累他上上下下都要爬半天……恼啊!

从下头望来,顶上一片浑浊幽黑,在竹上却不觉得,无源柔光随人而上,回头望去,却是脚下空黑无物了。昭儿模到无形实物,撑身上去,只是一片小小地头,不见四壁与实地,便像一团浮在暗中的光团,有光之处,就是他们的寝处了。

却连唯一一席大床也是用竹枝排成的,层层笼纱倒是华贵之物,只是想到那是拿了多少真金白银换的,昭儿便开心不起来。他的懒鬼师父早已隐在了华帐锦被之内,层层叠叠看不真切。

昭儿不理他,径直月兑了外袍,支起妆台上的水镜——那话儿,平素用来察外界动静,只睡前让他照着解头上发髻。

水镜蓦地一阵波动,不知从哪伸来一支手将他发簪随意抽去了,昭儿低呼回身,便连人带发卷落重重纱被之中。愠怒地仰起脸,长发散下,罩了那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却原来——是个女娃。

她年岁尚幼,一张圆脸收拾了小童的紧发,只像个十一二岁的男童,将长发放下,却又有十四五岁的稚女模样,真个雌雄难辨。

细弱的身段此时却给人一手箍着,四周光线也暗了下来,只听得头顶上慵懒声音——“你今儿个动作真慢,快五更天了,想明日爬不起来吗?”

昭儿挣几下,四处都是绵软无着力,只得恨恨俯在男子胸膛上,仍是不甘愿地嘀咕:“若不是要保我元神,我才不同你睡一块呢,硬都硬死了!”

男子模模糊糊地漫应一声,用快要睡着的低懒嗓音道:“你这些日子不进荤食,身上味道却是好闻了些……”

昭儿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嘴,半晌无言将脸埋进官紫竹颈肩,鼻息之间仍是闻惯了的竹叶清馨。平日总恼这个师父,又被他害得啃了半月竹丝,本是对这味道深恶痛绝的,但今晚熏了那二夫人杂着人间浊臭的体味,便觉得师父的气息不是那般清淡得恼人了。但是,还是好怀念令人垂涎欲滴的野味肉香啊……

朦朦胧胧间,灵识之外似传来鸡鸣,五更了,她的元神忒地孱弱,每到这时必已昏睡,沾不得半点清明阳气,却连游魂野鬼还不如。

坠入黑甜之际,昭儿还强撑着迷迷糊糊地问:“师父,我真的与那些山精野怪是同类吗?”怎么一点妖力都无,元神还不济至此……

她不知道师父怎么回的,兴许未答也说不准,因为在那之前,她已经没了意识。

“……昭儿?”官紫竹轻唤一声,不得回应,他也不再言语,将怀中冰冷的身子又再拥紧了几分。他的体温也属阴冷,纵使有层层绫绸包裹了,骨子里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颀韧天性,当真如昭儿说的又冷又硬,抱着难受极了。只是,有他的气护着,断不至于教她的三魂六魄在虚睡之时飞散了去。

四周淡如游魂的光此时已收了,二人便似卧于虚不盈手的混沌闇黑中,浮沉不知飘至何处。他心里是无此忧虑的,只因周遭的这一方寸土浮空尽在他掌握之中。

翻腕间,小小圆珠再现掌中,于闇黑中现一个淡白光点。这东西,虽是照不了四方,自身的这一点清灵,还是能守的。今晚能得此寻觅已久的旧物,却是一个惊喜了。

他将圆珠慢慢按入昭儿的后心,那光点逐渐被胎体吞没,消弭散形。

外界天际初白,第一抹晨晖落在老柳树所倚瓦墙上时,墙上的门洞便如遇了清津的新墨,霎时消融。

瓦墙平整如初。

其时乃元宝六年,凡世人鬼共处,妖物混迹,只因国运强盛,天子圣气清明,异类不得横行,却反是,京城显贵以眷养小妖小兽为耀。此风一起,其下官吏富商纷纷效仿,道士出身的当今国师设观收徒,每岁必入山寻些珍奇妖兽,更助长了这股风气。一时间,山精野妖惧人,望风而逃。

自然,略有修行的精怪不至沦为人宠,达官贵妇钟情的也多为妖脉薄淡、黠巧可怜的小兽,只终究是异类,妖邪作祟之事时有发生,人间便应运而生一个针对妖宠的行当。此业中的道师仙婆及身有术法之人,人统称为——

祀师。

第2章(1)

“六六,六六。”

好睡正酣,她梦到自己大口嚼着香气四溢的烤肉。那肉,是数月前一队凡人行商误入山林时烧的,她作个法把那些人吓跑了,串在余烬木枝上的几只野鸡,自然尽数入了她的肚。

——真个人间美味呀!

不见半滴黏腻缠人的腥血,便连那总是塞了她牙的细碎鸡毛也被拔得一干二净,带了木香温热的肉质更是酥脆鲜女敕——她怎不知人类这等臭哄哄的俗物还能弄出这样好吃的东西?

之后她也自个试过,作法弄出的火苗凉飕飕的,根本烤不熟东西,那些人用的火她却是有点怕的——天火落于林间的时候,便连她也要跟着寻常野兽开跑。

“六六,六六!”

似乎有东西在摇她,弄得摆在面前的鸡腿也摇摇晃晃,振翅欲飞起来。连毛都拨尽了,还要作怪?我的肉,别跑!

她于睡梦中张口一咬,却听得耳边吱吱连声,口中的东西也全然不是味道,朦朦胧胧睁开眼一瞧,这下倒醒了。

“小蝠,你跑到我嘴里做什么?”

“呸”的一声,将那只小蝙蝠吐出来,顺便啐掉几根满是蛛网味的黑毛。

她问得不解,小蝙蝠却吓得浑身抖栗,战战兢兢地移开罩在眼上的一翅,去觑那被人一口咬住的另一边翼——还好,没有骨断翼折,只是少了一撮毛,多了几摊涎水而已。

松了一口气之余,它才回神含泪控诉:“什么叫我跑到你嘴里?分明是你神游梦里,一口咬了我好不好!”还是闭着眼咬的,真个吓死人……不,吓死蝙蝠了。它还道这只馋嘴妖兽终于凶性大发,不再满足于拿寻常鸟兔做零嘴,残害起同类了呢。

“是吗?”六六挠挠头,忆起方才梦镜,不愧反怒,“是了,你为什么要扰我美梦!”人家好不容易梦见三个月前的肉香来着!

“自然是有事。”小蝠修道比她浅,尚不能化做人形,却能口吐人语,“你没察到方才的地鸣吗,在这树上还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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