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善有善报,恶有恶终,几位轻功高手花费十余个时辰冒雨下崖探寻,终于找到了夏晚清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而那画师竟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令人唏嘘的是,枫晚山庄到此时竟还不承认夏晚清是个恶徒,老庄主更是声称那日击向他的一掌根本就无一丝力道。江湖上说到此事都不禁连连摇头,感叹老庄主执迷不悟的同时,也不禁为他的爱子之心所动,尤其那人还非他的亲生骨肉……
十余日后,议论此事的人渐渐少了,只因没多少人对那少庄主存有印象,就连曾与他联手抗敌的几位掌门人事后回想起来,也只记得一个缄默的白影。
与此同时在更不为人所注意之处,孟婆楼悄然解散了。是日,距夏晚清允诺原烟波的半年之约,尚余十七日。
一个月后——
这是今年飘雪前最后一场雨了,相距断肠崖十余里的一处乡村小路上,立着一个撑着油伞的年轻女子。仍是一袭宽大男袍,倍显女相的圆润粉唇,圆眸不理会眉睫上的几滴雨水,只专注地凝视着村口的方向。
未几,雨雾中驶来一辆外表平常的马车,在她身前停下了,车厢里跃出一个青年男子,也不理会薄薄的雨雾,兀自笑道:“原姑娘,等很久了吗?”
“不久,你大哥呢?”原烟波将伞往他头上移去。
“那不就是?”
她回头,瞧见车夫座上穿蓑戴笠的男子,不由“噗”地笑了出来,“慕容兄,这身装束还蛮合适你的。”
慕容谈狠瞪她一眼,哼了一声不答话。
“怎么,还在气我让慕容小弟帮忙?”
“帮忙?天底下谁会找别人帮忙偷牢里的尸体?还让他扛着尸体一口气赶那么远的路,你想累死他不成?”
原烟波叹口气,“当时也是情势所逼,慕容小弟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你就消气吧。”
“哼。”仍是不想理这个女人,心里也在暗恼他那个傻弟弟,换了是他,随便杀了个江湖人也就了事了,哪个像他真迂腐到去偷尸体。
“废话少说,他就在里面,你要瞧就瞧去。”
原烟波犹豫了下,轻轻揭开车后帘子,小心不让雨水打进去。与车子朴素的外表极不相符的舒适内厢里,斜倚在褥上的年轻男子双目紧闭,幽黑长发中的清秀脸庞仍是略显苍白。
“他这几日情形好多了,只是我们担心车马颠簸触疼伤口,所以让他吃了些安神的药。”慕容显在旁解释道,也不由叹了口气,“谁会想到少庄主与风无痕是同一个人呢?不管是谁,受了老庄主一掌又坠崖,一个月内恢复成这样实属不易了。”
“我知道。”深深地再看了那张容颜一眼,她放下帘子,“时候不早了,你们上路吧,少庄主就拜托你们了。”
“原姑娘也多加保重。”
车辘缓缓转动,她静伫原地目送着马车与她渐渐拉开距离。还有几丈,转过前头弯处便会从她视线中消失。
此次一别,大概再无相会的可能了。这样一想,不觉向前跨了一步。
五丈,四丈……
或许……该多瞧他几眼的。
就如着了魔般,脚自己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在无声地推着她。
迟疑地几步……小跑……渐渐加快……发足狂奔起来。
等——
脚下一个踉跄,她重重跌倒在泥里,油伞在空中翻了个身,滚落在泥泞中,仰天静静承接着雨丝。
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就这么埋首在泥水中,不抬脸,不去看那车子如何消失雨中,就这样了吧……
车厢中的慕容显透过帘隙无意中看到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就要跃下马车,却被喝止了——
“让她去吧!”
“什么?”他大惑不解地望向头也不回的哥哥,“可、可是,原姑娘她摔倒了……”
慕容谈瞪了迟钝的弟弟一眼,“你还不明白?我问你,我们同那女人相处的一个多月中,她这样失态过几次?”
慕容显还当真想了想,迟疑道:“好像没有耶,而且我只见过两次原姑娘如此激动,一次是她师傅被害那日,另一次……便是今日了。”突然之间他如遭雷击,“大、大哥,难道原姑娘……”
“你终于明白了!”
慕容显呆了半晌,突然扑到前头慕容谈的肩上放声大哭,“呜,大哥,我失恋了——”
什么?!这回轮到慕容谈被雷劈了——
他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光的小弟啊?
第7章(1)
又是一年芒草黄时,城中的街上这几日又多了行色匆匆、携带兵器的人士,往日盛景却已不在。
一双淡蓝布鞋在气派的店门外停下了,抬头一看,“连湘阁”三字跃然入目。她嫣然一笑,宽大衣袍越过门槛,朝柜台上正在查看账目的老者问道:“柳老板,竹间现在可空着?”
“竹间已封了,不供人用膳……”柳老板下意识应道,抬头目睹来人时却愣住,忙从柜台中出来,“原侄女今日怎么来了?啊,该是来给庄主的婚事拜贺的吧?”
原烟波微笑不答,只道:“竹间如今封了吗?不知我师傅的画还在否?方才经过时突然忆起,忍不住想再瞧一瞧。”“当然还在,侄女稍候,老夫这就领你去。”
下了锁,往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瞬间,她仿佛见着师傅一手扶着烟杆,一手持着画笔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她呆了半晌,缓步移到那半壁画前,默然凝望。
良久,她终于转身道:“可是这幅未完之画累柳老板将竹间封了?您何不找人将画补上,或是重作一幅也未尝不可。”
“侄女有所不知,我与你师傅交情匪浅,”柳老板示意她入座,亲自为她斟了茶,“你师傅未成为画师之前,我总称他一声‘黄兄’,你应当不知他当年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吧?”
原烟波呆了半晌,“师傅从未对我说过。”
他只会故弄玄虚地谈些江湖轶事,而且真假掺杂,她一向以为他是道听途说信手拈来逗她的。
“当年黄兄使一对判官笔,生平最喜携妻一同云游四方,将所览美景入画。我总取笑说若他何时想退出江湖了,还可做一介画匠混口饭吃,没想到一言成真。”
“可是与刹血老魔有关?”
“侄女心思聪慧,黄兄正是在游历途中无意遇上刹血老魔与人缠斗。其时那老魔邪功尚未大成,又以寡敌众,眼见就要落败,竟乘隙挟了你师娘,逼黄兄让他吸去毕生功力。可恨的是那老魔得逞之后又将你师娘杀害,在场的人也伤了个十之八九。我闻讯赶去,侥幸救出身负重伤的他,悉心照料了半年,他才能下床行走。可怜他痛失爱妻,一身功力又尽失,不能亲身手仞仇敌。未过几年,听闻刹血老魔为枫晚山庄庄主所杀,黄兄遂抱憾离去,自此之后隐居山野。我与他相交甚笃,平日也最是艳羡他们夫妻的伉俪情深,这一番变故连得我也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开起了这家酒楼。如今黄兄遗作未成,我再怎么贪利,也做不出毁他遗作之事,干脆将竹间封了,闲时来此小酎,悼念一下故人罢了。
原烟波怔怔听完他这一番话,心下黯然。师傅,莫怪那天你舍身寻死,你总是叫我莫执着,自己却才是那个执着的人呀。
她当下朝柳老板一拱手,“如此说来,我该唤您一声柳伯伯了。侄女不知这一段渊源,否则这两年定会多到此地与您叙旧。”
“不怪你,这地方让人触景伤情,若不是前来枫晚山庄拜贺,侄女怕也不会再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