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崔小姐。”他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右肩上方传来。“你激起我的好奇心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令人如此着迷的东西?”
他的头或许高出她许多,但他的身体却离她很近。她可以闻到他不久前吸的雪茄烟味,以及淡雅却昂贵无比的男性香水味。她那几分钟前初次感到燥热、此刻还没有完全降温的身体,又慢慢燥热起来。
她必须找妮薇长谈一番,洁丝告诉自己。这些感觉不可能是她怀疑的东西。
“怀表。”她沉着地说。“表面有一个穿粉红色衣服女人的那只。”
他倾身凝视陈列柜。“她是不是站在树下?是不是那只?”
他把戴着昂贵皮手套的左手放在陈列柜上,她立刻感到口干舌燥。那是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她意识到他光凭那只手就可以把她举离地板。
“对。”她努力抗拒舌忝润嘴唇的冲动。
“你一定想更仔细地看它。”他说。
他伸手从椽柱钉子上取下一把钥匙,走到陈列柜后开锁取出那只表。
钱拓奕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那个放肆的举动,但他一声未吭,似乎专心在和博迪交谈。关键在“似乎”这两个字。和博迪做一般所谓的交谈,几乎已算不可能;用法语专心交谈,则是根本不可能。
“也许我应该示范它如何操作。”丹恩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
从他压低的声音中,洁丝听出男性想要恶作剧之前一定会有的那种故作无辜的语气。她原本可以明说,并非昨天才出生的她非常清楚那只表该如何操作。但他黑眼中的光芒显示他是如此的自得其乐,她不想扫他的兴。目前还不想。
“谢谢。”她轻声说。
“转动这个旋钮。”他边说边示范。“她的裙子就会分开,在她两腿之间有一个——”他假装仔细端详。“天啊,真是令人吃惊。我想那里跪着一个男人。”他把表凑近她的脸。
“我没有近视,爵爷。”她拿走他手中的表。“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一个男人,显然是她的爱人,因为他似乎在为她提供爱人的服务。”
她打开手提袋,拿出小型放大镜仔细检视那只表,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自己也正受到同样仔细的审视。
“男士假发的珐琅有点磨损,女士裙子的左侧有微小的刮伤。”她说。“除此之外,以这只表的表龄,它的状况还算非常好,虽然我非常怀疑它能告诉我准确的时间。它毕竟不是宝玑大师的作品。”
她收起放大镜,抬头迎视他半眯的目光。“你认为钱老板的要价会是多少?”
“你想买它,崔小姐?”他问。“我非常怀疑你的长辈会赞同这样的举动。或者,英国的礼教观念在我出国期间发生了革命性的剧变?”
“哦,不是我自己要,”她说。“是要买给我祖母的。”
她不得不佩服他始终面不改色。
“唔,那就另当别论了。”他说。
“作为生日礼物。”洁丝解释。“请借过,我最好去阻止博迪讨价还价。他的语气显示他想要计算,而诚如你刚才的犀利见解,那对他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单手就可以举起她,丹恩看着她走开时心想。即使戴着装饰繁复的帽子,她的头也只刚抵达他的胸骨,她的体重不可能超过一百一十磅。
他早已习惯自己比女人和大多数男人高出许多,也学会了对自己魁梧的身材感到自在。运动,尤其是拳击和击剑,使他锻炼出敏捷的身手。
站在她的身旁,他觉得自己就像傻大个。又丑又蠢的傻大个。她早就知道那只表暗藏什么玄机。问题是,她是怎样的女人?那个小妞直视他恶棍的脸孔竟没有眨眼。他故意站得离她太近,她却一动也不动。
后来她竟然拿出放大镜,泰然自若地检查那只怀表,好像它是珍本的福克斯《殉教者书》。
丹恩后悔以前没有多注意听博迪谈他姐姐。问题是,注意听博迪说话会使人抓狂。
博迪在这时大吼:“不行!绝对不行!你会使她变本加厉,洁丝。我不答应!你不可以卖给她,钱老板。”
“你要卖,钱老板。”崔小姐以流利的法语说。“不必理会我的小弟。他没有权力管我的任何事。”她尽责地翻译给弟弟听,气得他满脸通红。
“我不是小弟!我是崔家的家长,我——”
“去玩鼓手玩具,博迪。”她说。“不然带你迷人的朋友出去喝一杯也行。”
“洁丝,”博迪在情急之下恳求道。“你知道她会拿给别人看,我会很没有面子。”
“天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本正经了?”
博迪双眼暴突。“一本什么?”
“一本正经,迂腐古板,十足的卫理公会教徒。”
博迪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然后转向丹恩。丹恩已经放弃所有离去的念头,靠在陈列柜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博迪的姐姐。
“听到没有,丹恩?”博迪问。“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可恶的女孩说什么?”
“我不可能没有听到。”丹恩说。“我听得非常专心。”
“我!”博迪用拇指戳胸膛。“一本正经。”
“太令人震惊了。我一定得和你绝交,我不能让自己被道德高尚的同伴带坏了。”
“但是,丹恩,我——”
“你的朋友说的没错,亲爱的弟弟。”崔小姐说。“他承担不起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的风险。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啊,崔小姐,你对我的名声非常清楚,对不对?”丹恩问。
“对啊,你是有史以来最邪恶的人。保姆都会警告小孩子,不乖就会被你抓去当早餐吃掉。”
“但是你一点也不害怕。”
“现在不是早餐时间,我也不是小孩子。但我可以理解高高在上的你有可能把我误认成小孩子。”
丹恩侯爵上下打量她。“不,我不认为我会犯下那种错误。”
“听过她对人的辱骂,我也认为不会。”博迪说。
“话说回来,崔小姐。”丹恩继续说,好像博迪根本不存在。“如果你不乖,我或许会想——”
“那是什么(法语),钱老板?”崔小姐问。她沿着柜台走向她和弟弟进来时丹恩在看的那盘商品。
“没什么,没什么(法语)。”钱拓奕用手遮住盘子保护它,同时紧张不安地瞥向丹恩。“没什么有趣的(法语)。”
她也望向丹恩。“爵爷,那些是你买的东西吗?”
“都不是。”丹恩说。“我只是被那个银制墨水台吸住片刻,你会发现它大概是唯一值得多看一眼的东西。”
但她拿起来用放大镜检视的不是墨水台,而是那幅泥污发霉的小小粗框图画。
“看来像是女人的画像。”她说。
丹恩从珠宝陈列柜过来。“对,钱老板说是女人。你的手套会弄脏的,崔小姐。”
博迪也闷闷不乐地靠近。“好臭。”他扮个鬼脸。
“因为它腐烂了。”丹恩说。
“因为它的年代久远。”崔小姐说。
“大概在阴沟里躺了十年。”丹恩说。
“她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崔小姐用法语告诉钱拓奕。“我无法判定是欢喜或忧伤。你要卖多少?”
“四十苏(法语)。”(译注:苏为法国昔日铜币)
她把画放下。
“三十五(法语)。”他说。
她放声大笑。
钱拓奕说他花了三十苏买到它,不可能以更低的价钱出售。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
他泪水盈眶。“三十,小姐(法语)。”
既然如此,她告诉他,她只要买那只表。
最后她花十苏买到那个又脏又臭的东西。如果她再继续讨价还价,丹恩心想,到头来钱拓奕会付钱求她把它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