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禁锢在五年的时间中变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变成了习惯,就像被关了五年的鸟儿,飞上蓝天,却显得无所适从。
入冬的荷花池里已经连斑驳的残叶也没了。在这漫长的冬季里,淤泥中的莲藕只有等待着来年春天,而现在,也只有等待了。
☆☆☆
新婚之夜便匆匆离府的云空暮在这日入夜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府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不说,也没人去问。抛下新婚妻子离家半月有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这大概只有云空暮一人如此认为。
彼不上吃饭的云空暮立刻唤来待在府中代他管理商务的初九到书房里。
“二少爷自接下货运行后,营运如常。二少爷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并不输给爷。”初九道。
“可有人不服?”云空暮一心二用地看着账册问。
“基本没有,海河两路的管事们对二少爷的处事能力赞不绝口,只是陆运行对二少爷缩小陆运规模颇有微词。”
没想到文冠那么了解他的心思,笑了笑,云空暮道:“这没关系,由得文冠处理。”云家的货运本就以水路为主,陆运虽有存在的必要,他也不想与别家商行抢夺这几乎饱和的路线。他倒想看看文冠能做到什么地步。对于想出海的文冠而言,这只是个小小的锻炼罢了。“还有别的事吗?”离家半月,没想到堆积的事务倒是不多,可见文冠也颇有天分。而他这个侍从也不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小小书童了,两人合作处理的决策可圈可点,自那些处理好的事务中不难看出两人的用心之处。
“没别的事了。”
云空暮点了点头,随口问:“府里安好?”
初九顿了半晌,才答:“近来夫人有些不愉。”
“为何?”挑了挑眉。
“为……爷您。”
“我?”自一堆账册中抬起头的云空暮有些愕然。
“您……是不是忘了少夫人了?”初九见主子不明所以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只怕主子在外的半个月,早把已娶亲的这件大事给忘了。
皱了皱眉,云空暮这才想到还有这个麻烦。
莫约一个月前,突然得到关于师父的消息——有位他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说曾在莱州见到过师父姒飞絮的踪迹——本想立即出发的他却被娘拦下,非要他成亲后方可出门。
娶妻本非他所愿,娶这华家小姐更只是为了得到华家的财源,但是在娘的眼泪下,他也只能答应了。
于是在他急急办完婚事后再赶到莱州,如他所料,姒飞絮早已不见了踪影。那日出门之时,他非但没有去揭新娘的盖头,更别提同家里人道别了,只因心口总有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并不完全是为了当年姒飞絮的不告而别,总觉得若不尽快找到师父,就要出什么事似的。至于究竟为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娘那边我自会去请罪。”至于他那位夫人,就只希望这华府小姐别太过刁蛮。现在他还不想同华家撕破脸呢!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不防着华家来兴师问罪。毕竟错在于他。自古以来,在新婚之夜连夜出征的男人是不少,不过他虽不是要去出征,却也在新婚之夜抛下了新娘,对于华家小姐的名声可能极为不好吧?
“夫人对少夫人似乎颇为喜爱,因此……夫人对爷的行径也特别恼火。”初九觉得有必要提醒半月不曾在家的主子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下人们均知大少爷的为人,言语间多是猜测,尚不过分。但这杭州城里的三姑六婆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这消息,关于少爷少夫人的流言早已经不堪入耳了。
娘喜欢那个华家小姐?模了模下巴,云空暮对于那未曾谋面的娘子有了几分兴趣。
据说当年云夫人最出名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少有人及的才学。能得到云夫人青睐的人,文采自也不凡。若不是那个华小姐特别会装,就该是她真有些内涵了。
“少夫人近来在做什么?”他那娘子叫什么来着?华含溪,似乎是这样的。
“除了给夫人老爷请安外,从不曾出院门。听春芯说,少夫人总是在打理她的屋子,直到前天才歇了。”初九如实禀告。说实话,他也只与那位看起来纤纤弱弱的少夫人打过一个照面,虽碍于身份不敢细看她的容貌,却也觉得她身上隐隐的书卷气不同于一般养在深闺中小姐的绰然沉静。想了想,又加了句:“少夫人近来还在教小姐做些点心。”
闻言点点头,又看看天色,云空暮微笑着道:“你还未用晚饭吧?不用管我,你下去吧!”
“是。”躬身离开的初九细心地合上了书房的门,生怕入冬的寒风冻着了云空暮。
坐在房内的云空暮抚着胸口,紧锁着眉头。向来白皙的脸色,在烛光映衬下竟有几分苍白。
忍过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云空暮长叹了口气。近来练功时并没什么不妥,可是内息从半年前就总是无意识地乱窜。这是以前都没有的状况,师父也没对他说过练内功调息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呢?想到当年师父看着他时时常露出的隐隐忧色,总觉得师父有什么事瞒着他,还有娘执意要他娶妻……
呵出的白烟散去,心口的迷雾却越积越多。
☆☆☆
听服侍她的丫鬟春芯说,她那新婚当夜便离家的夫婿终于回府了。
这本不关她的事。
对于才成婚就出门,更未曾见面的夫婿,含溪实在对他是不是在府里没什么感觉。能如她这般无怨无怒地等待抛弃她的夫君的女子想来也是不多的。想着,不免觉得佩服起自己来。只是,成婚那日听到的温文的声音却始终在耳边缭绕,心里多少有点儿好奇在诸多下人闲谈中被说成天人下凡般的大少爷是怎生的模样。
倒是近来她的小泵文月老是跑到朝夕院来陪她聊天,发现她做的点心好吃,还缠着要她教。
天色渐暗,入夜后,即便是关上门窗仍能感到冬天的清冷。
今年会是个寒冬才是。想着,含溪对在一边做女红的春芯说:“春芯,天冷了,端个火盆来吧!”
比含溪小两岁的春芯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孩子气。她是云清管家捡回来的弃儿,虽然容貌平凡,但是做事小心谨慎,很得云夫人的喜爱。云夫人是见含溪没有陪嫁丫鬟才让春芯来服侍她的。
春芯坐在房里早就觉得冷得不行,但是主子不说什么,她也只能忍着。听到含溪这么说,她马上应道:“是!春芯这就去端。”
没等春芯回来,她就一如往常般执起了一本书来。她翻到昨日读到的地方,心思专心埋于书本之中。
这几年来,在华府没有自由的日子里,书本成了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东西。知她苦闷的华离也常常带些野趣小说让她解闷。到了华府,含溪最开心的莫过于朝夕院那间有两间卧房那么大的书房里数不胜数的书,其中竟也有不少的佛经道经,就连当朝律法也有厚厚一本。看得出那些被保存得很好的书本,已被人翻阅得很旧了。那一刹那,含溪开始有点儿尊敬起她那夫君了。当然,这尊敬也仅止于学问上。
春芯吃力地端着火盆进门的时候发现主子在窗边,就努力把火盆端到含溪的身边。说实话,她还是挺喜欢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夫人的。本来老夫人说要把她派过来的时候她还有点儿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个少夫人骄纵的小姐脾气让人受不了,没想到……坐回桌边的春芯看了看软榻上柔弱沉静的身影,除了刚开始几天不停地在搬东西整理房间外,服侍这个爱亲力亲为的主子的她可清闲得让别的院里的丫鬟们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