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禁錮在五年的時間中變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變成了習慣,就像被關了五年的鳥兒,飛上藍天,卻顯得無所適從。
入冬的荷花池里已經連斑駁的殘葉也沒了。在這漫長的冬季里,淤泥中的蓮藕只有等待著來年春天,而現在,也只有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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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便匆匆離府的雲空暮在這日入夜前風塵僕僕地趕回了府里。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不說,也沒人去問。拋下新婚妻子離家半月有余,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不過,這大概只有雲空暮一人如此認為。
彼不上吃飯的雲空暮立刻喚來待在府中代他管理商務的初九到書房里。
「二少爺自接下貨運行後,營運如常。二少爺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並不輸給爺。」初九道。
「可有人不服?」雲空暮一心二用地看著賬冊問。
「基本沒有,海河兩路的管事們對二少爺的處事能力贊不絕口,只是陸運行對二少爺縮小陸運規模頗有微詞。」
沒想到文冠那麼了解他的心思,笑了笑,雲空暮道︰「這沒關系,由得文冠處理。」雲家的貨運本就以水路為主,陸運雖有存在的必要,他也不想與別家商行搶奪這幾乎飽和的路線。他倒想看看文冠能做到什麼地步。對于想出海的文冠而言,這只是個小小的鍛煉罷了。「還有別的事嗎?」離家半月,沒想到堆積的事務倒是不多,可見文冠也頗有天分。而他這個侍從也不復是當年唯唯諾諾的小小書童了,兩人合作處理的決策可圈可點,自那些處理好的事務中不難看出兩人的用心之處。
「沒別的事了。」
雲空暮點了點頭,隨口問︰「府里安好?」
初九頓了半晌,才答︰「近來夫人有些不愉。」
「為何?」挑了挑眉。
「為……爺您。」
「我?」自一堆賬冊中抬起頭的雲空暮有些愕然。
「您……是不是忘了少夫人了?」初九見主子不明所以的樣子,忍不住提醒。只怕主子在外的半個月,早把已娶親的這件大事給忘了。
皺了皺眉,雲空暮這才想到還有這個麻煩。
莫約一個月前,突然得到關于師父的消息——有位他在江湖上認識的朋友說曾在萊州見到過師父姒飛絮的蹤跡——本想立即出發的他卻被娘攔下,非要他成親後方可出門。
娶妻本非他所願,娶這華家小姐更只是為了得到華家的財源,但是在娘的眼淚下,他也只能答應了。
于是在他急急辦完婚事後再趕到萊州,如他所料,姒飛絮早已不見了蹤影。那日出門之時,他非但沒有去揭新娘的蓋頭,更別提同家里人道別了,只因心口總有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並不完全是為了當年姒飛絮的不告而別,總覺得若不盡快找到師父,就要出什麼事似的。至于究竟為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娘那邊我自會去請罪。」至于他那位夫人,就只希望這華府小姐別太過刁蠻。現在他還不想同華家撕破臉呢!不過,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能不防著華家來興師問罪。畢竟錯在于他。自古以來,在新婚之夜連夜出征的男人是不少,不過他雖不是要去出征,卻也在新婚之夜拋下了新娘,對于華家小姐的名聲可能極為不好吧?
「夫人對少夫人似乎頗為喜愛,因此……夫人對爺的行徑也特別惱火。」初九覺得有必要提醒半月不曾在家的主子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下人們均知大少爺的為人,言語間多是猜測,尚不過分。但這杭州城里的三姑六婆們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听到了這消息,關于少爺少夫人的流言早已經不堪入耳了。
娘喜歡那個華家小姐?模了模下巴,雲空暮對于那未曾謀面的娘子有了幾分興趣。
據說當年雲夫人最出名的並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少有人及的才學。能得到雲夫人青睞的人,文采自也不凡。若不是那個華小姐特別會裝,就該是她真有些內涵了。
「少夫人近來在做什麼?」他那娘子叫什麼來著?華含溪,似乎是這樣的。
「除了給夫人老爺請安外,從不曾出院門。听春芯說,少夫人總是在打理她的屋子,直到前天才歇了。」初九如實稟告。說實話,他也只與那位看起來縴縴弱弱的少夫人打過一個照面,雖礙于身份不敢細看她的容貌,卻也覺得她身上隱隱的書卷氣不同于一般養在深閨中小姐的綽然沉靜。想了想,又加了句︰「少夫人近來還在教小姐做些點心。」
聞言點點頭,又看看天色,雲空暮微笑著道︰「你還未用晚飯吧?不用管我,你下去吧!」
「是。」躬身離開的初九細心地合上了書房的門,生怕入冬的寒風凍著了雲空暮。
坐在房內的雲空暮撫著胸口,緊鎖著眉頭。向來白皙的臉色,在燭光映襯下竟有幾分蒼白。
忍過胸口一陣血氣翻涌,雲空暮長嘆了口氣。近來練功時並沒什麼不妥,可是內息從半年前就總是無意識地亂竄。這是以前都沒有的狀況,師父也沒對他說過練內功調息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為什麼會這樣呢?想到當年師父看著他時時常露出的隱隱憂色,總覺得師父有什麼事瞞著他,還有娘執意要他娶妻……
呵出的白煙散去,心口的迷霧卻越積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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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服侍她的丫鬟春芯說,她那新婚當夜便離家的夫婿終于回府了。
這本不關她的事。
對于才成婚就出門,更未曾見面的夫婿,含溪實在對他是不是在府里沒什麼感覺。能如她這般無怨無怒地等待拋棄她的夫君的女子想來也是不多的。想著,不免覺得佩服起自己來。只是,成婚那日听到的溫文的聲音卻始終在耳邊繚繞,心里多少有點兒好奇在諸多下人閑談中被說成天人下凡般的大少爺是怎生的模樣。
倒是近來她的小泵文月老是跑到朝夕院來陪她聊天,發現她做的點心好吃,還纏著要她教。
天色漸暗,入夜後,即便是關上門窗仍能感到冬天的清冷。
今年會是個寒冬才是。想著,含溪對在一邊做女紅的春芯說︰「春芯,天冷了,端個火盆來吧!」
比含溪小兩歲的春芯臉上還帶著濃濃的孩子氣。她是雲清管家撿回來的棄兒,雖然容貌平凡,但是做事小心謹慎,很得雲夫人的喜愛。雲夫人是見含溪沒有陪嫁丫鬟才讓春芯來服侍她的。
春芯坐在房里早就覺得冷得不行,但是主子不說什麼,她也只能忍著。听到含溪這麼說,她馬上應道︰「是!春芯這就去端。」
沒等春芯回來,她就一如往常般執起了一本書來。她翻到昨日讀到的地方,心思專心埋于書本之中。
這幾年來,在華府沒有自由的日子里,書本成了生活中必不可缺的東西。知她苦悶的華離也常常帶些野趣小說讓她解悶。到了華府,含溪最開心的莫過于朝夕院那間有兩間臥房那麼大的書房里數不勝數的書,其中竟也有不少的佛經道經,就連當朝律法也有厚厚一本。看得出那些被保存得很好的書本,已被人翻閱得很舊了。那一剎那,含溪開始有點兒尊敬起她那夫君了。當然,這尊敬也僅止于學問上。
春芯吃力地端著火盆進門的時候發現主子在窗邊,就努力把火盆端到含溪的身邊。說實話,她還是挺喜歡這個不太愛說話的少夫人的。本來老夫人說要把她派過來的時候她還有點兒戰戰兢兢的,生怕這個少夫人驕縱的小姐脾氣讓人受不了,沒想到……坐回桌邊的春芯看了看軟榻上柔弱沉靜的身影,除了剛開始幾天不停地在搬東西整理房間外,服侍這個愛親力親為的主子的她可清閑得讓別的院里的丫鬟們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