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弟工作稳定下来,在商场化妆品柜做促销小姐,口气真诚说词动人,业绩还不错,当然她没忘音乐和文学,有时灵感大发,找片纸来写一小段乐谱,再小心地收进背包里(但过几天一定会大叫弄丢了),或者在电脑上敲点儿文字,但并不保存,敲完即丢。她常常跑到Melanie住的旅店去,秦日臻就是担心她不要被那个女人影响坏了,还好她每次回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一看张小弟积极为自己泡茶拿拖鞋然后坐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秦日臻就冷笑一声说:“说吧,你又要写什么废话?”
张小弟拧了他一爪后告诉他,这一次要写一个真真正正的淑女。这个淑女在孤僻很久以后遇到了令她心动的男孩子,但是她发现男孩也对她产生爱慕之后却拼命地想逃开。她一次一次离家出走,每次都被男孩找回来。经历六次这样的逃亡与追捕之后,第七次时男孩忍无可忍.拿刀把淑女的两根脚劲挑了,让她哪里也去不了。
“……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张小弟用的是童话式结尾。
秦日臻是一边看电视一边听她讲的,听了一会儿就感到电视看不下去了,到结果出来,他突然揭掉遥控器开关。张小弟刚刚结束眉飞色舞的讲述,屋里忽然寂静无声,耳朵里响着嗡嗡声,她为他的突然动作愣了一下。
“幸福?”他第一次对她的小说作出认真的深刻的评价,“我发现你对人生对社会充满仇恨,你没有一点乐观积极的心态,想的全都是死亡、黑暗、愁苦、背叛、杀害、不堪等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写小说根本只是为了发泄、为了报复,我真不懂你内心深处为什么会有这么残酷的因素。”
张小弟呆呆地听着,听完后又呆了几秒,才仿佛从某个神话国度回来,眨了眨眼睛,继而神情怪异地说:“告诉你,还有更残酷的事实。我可不是一般女人胆,我结过婚,还堕过胎的!”
说实话,秦日臻一听到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马上又平静了。这丫头撒谎水平真不是一般的低,遇见他以前还是黄花闺女呢,不知有什么胎可堕。他笑了起来,“好吧,我信你说的,可是结婚与相爱有多大关系?如果我爱你,即使你结一千次婚,也不能削减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不爱,即使你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制造出我的感情。结婚不是表达爱情的方式,而是一种可选择的结果,如果你觉得结婚没有意义,我们可以就这样相处下去。”
她又呆呆地听着,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片刻后,她哇哇大哭着跑出门去。秦日臻这一次是真的无法冷静了,追出去不见她的影子,跳上车就开始狂飘,闯了红灯还无视交警的追赶。他手心冒汗,方向盘都快抓不稳差点儿撞到安全岛时,才想起问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一时间感到整条大街都是一座吁陌纵横的迷宫。
交警追上他,先教育后罚款。秦日臻掏钱时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
“猪头,死回你的猪圈里早点儿睡,免得明天上班迟到。我是提醒你了,到时候别把责任和帽子扣在我头上!”
☆☆☆
秦日臻心惊胆战等到下一个周末,谢天谢地张小弟来了,不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问:“又是什么烦心事?”
她一看见他,忽然灵机一动.一拍大腿,“有了!喂,你告诉我,上次我说的那件事你信不信?
“就是结婚堕胎那个乱七八糟的事?你当然骗不了我。”
她更兴奋了,“为什么?”
“我的脑袋不是白长的,这种谎言,太蠢了。”
张小弟目光阴沉,“敢怀疑我的才智?”扑上去打他,两人闹成一团。
停下来之后秦日臻忽然拿出一只钻戒。钻石恒久远,它之所以让女人疯狂,因为她们相信它的无数道光彩是爱情折射出来的。张小弟知道那是钻石,饿虎扑食般地抢过来,不由分说把它戴上,“打劫广’
秦日臻说:“这不是一般的财宝,抢去就可以了,还必须拿人做抵压。
“放你的叉叉!难道我的价值只等同于一颗钻石?”
“那当然不止,你是无价的!’好好哄她,他可不想看见她把戒指扔掉。如他所愿的是她很喜欢这只钻戒,“把那个骷髅取下来吧,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不需婆?我是不需要!’她冷笑着开始退钻戒。”
秦日臻没办法,“好好好,你都需要可以了吧。”
张小弟立刻喜滋滋的,亲他一下作为奖励,然后正色地问:“这是代表求婚吗?你确定?”
“不够隆重?可是我想你反正是我的人,这只是一个环节。如果你要玫瑰,我现在就去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真的下定决心娶我?你以后不会后侮吗?你并没有真正了解我,也许我是个坏女人。”
“你又犯傻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那你说,”她拉起他的手,“我有过什么故事?爱过谁?珍惜过什么?放弃过什么?我有怎样的童年?我父母是谁?我有没有兄弟姐妹?骷髅戒指到底代表什么?”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这里,现在是什么想法?又把他的手放在胸口,“这里,在恐惧什么?”最后放下他的手,低下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秦日臻身体僵硬,声音刻板:“怪我疏忽大意,但是你说,即使我问了,你会不会回答?你的心,有点儿像我小时用竹蔑编成的灯笼,四面都是眼,没有人知道你的心思。”
张小弟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左瞟右膘,看样子正在衡量从秦日臻到门的距离——糟糕,她又准备拂袖而去!他立刻把声音降下八度,“但是灯笼里有火,明亮温暖,点燃我的心啊!’
“哦——”她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转钻戒,“我去做饭啦。”
张小弟去了厨房,秦日臻点燃一支烟却不抽,看着它慢慢成灰。忽然厨房里一声碎裂,他连忙去看,地上一片碎碗渣子,张小弟蹲在地上吮着划伤的手指在哭。可她又很快擦掉眼泪说。“一点点小伤就把我弄哭了,我太没用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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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雨瓢泼,室内放着Enya的纯净忧伤的音乐。秦日臻坐在沙发一端,凝视着另一端的张小弟。她像小学生似的坐得笔直,头是垂着的,长发披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深深地沉醉在音乐中。
“我说。”他的声音忽然响起,静止了许久的声带振动起来有点儿暗哑,“以后你不要出去工作了,否则别人会以为你老公是虐待狂。”
她没有动静。事实上,她从坐到沙发上开始就没有一点儿动静……
他以为她没听见,又说:“你喜欢文字,我可以帮你找些广告文案,这样既可以让你尽兴,又可以让你赚外快,你说怎样?”他向她靠过去,仰面靠上她的腿,“嗯?你认为……”
一颗冰冷微咸的水珠掉进他的嘴里。
两个人都愣住了。
张小弟半晌才极不自然地动了动,欲盖弥彰地说:“没什么,只是这曲子太伤感了。”
秦日臻仰望着她打湿的睫毛,它在她脸上投下两片阴影,他忽然感到自己是躺在那两片阴影里的,不仅是他,就连张小弟自己,都是躺在一种莫可名状的阴影里的。所谓爱情,只是它的附属品。他感到难以忍受,究竟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