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日臻狠狠地瞪了一眼,直瞪得保安后悔得要死,差点儿把舌头嚼了吞下去。
秦日臻走过去,闻到她身上一股腥甜气息,他当然没有闻出那是什么酒的味儿,只点点她的额头,“又喝酒了?”
她眼睛也没睁一下,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他发现腥甜气味不是从她嘴里而是从她胸前散发出来的。她说:“把我撕下来,我被贴住了。”
秦日臻愣了一愣,把她拉离墙面,“看来醉得很厉害。”
“不是的。”她又贴回墙上去,“要撕下来。”
“别闹了,好好地走,嗯?”他又去拉她。
她往墙角缩了缩,接下来的话就让人瞠目结舌:“走不了的!三个火枪手,他们把我贴在这里,买酒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他们要打死我,因为我没有钱。堂吉诃德因为不愿意给他们买酒,死了;许三观把血卖完了,没办法再交钱也被他们打死了;许巍和何勇不是他们的对手,都躲起来了;张国荣为了摆月兑他们,跳楼了。喔,还有黄家驹,还有陈百强,还有张雨生……他们都不见了,只有我哪里也去不了。三个火枪手找不到他们,他们找不到任何人,他们只会抓住我,只有我,没有钱没有本事他们就喜欢,他们只要身体只要脸蛋……”
她没完没了地说了许多,脸上惊悸似的扯出一副副惊惧慌张的表情。
秦日臻目瞪口呆,他没见过喝成这样还能像新闻联播一样说话。他扶她起来,“我送你回去。”她噘起嘴,“我要上网,我还要吃饭。”
“那先上网还是先吃饭?”
“你带我去一个又能上网又能吃饭的地方。”
那在哪儿?他想了想,说:“那就是我家嘛。”
“不是的。你家里的电脑跟一个掌上通私奔了,厨房也被威廉古堡吞并了,你上不了网也吃不了饭,你是笨蛋。我自己去找。”
她推开秦日臻径直往前走,早已忘了她被墙粘住了的那条理论。她迎着路灯走过去以后,他才发现她胸前溅着血迹,缀在深蓝色T恤上像夜空中绽放的红色烟花。
“你怎么了?”他拦住她的去路,捧起她的脸,“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两潭清水毫无征兆地从眼中倾倒下来,他心里一紧,赶快为她擦去。
她握住他的手,眼泪流个不停,她用他熟悉的语气恳求道:“秦日臻,带我去看瀑布好不好?”没等他回答,她退后一步,转过身又自言自语地道:“它一定没有我眼泪跌落得快!耶!”她跳起来,双手拍掌。
这个女孩……秦日臻忽然心怵了。他想起保安说的,你的女朋友好像神经不正常,他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就否认了后半句,前半句嘛,是免检产品,可现在他已隐隐感觉到后半句似乎……
张小弟忽然止步,她抬头仰望,天空蓝得近乎黑了,黑得近乎透明,星星像有人扔上去的钻石一样盛开了一大片。秦日臻看到那个玲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像风中扎根不深的小树,随即便倒了下去……
☆☆☆
医生给张小弟打了一针镇静剂,开了一些抗抑郁症和安神补脑的药,并告诉秦日臻,她可能少年时得过脑膜炎,幸运的是治疗比较彻底,只留下了一点点后遗症。刚才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特别是她身上的血迹,最好换掉衣服,否则她醒来再次看到可能会反复发作。
秦日臻只能又把她带回自己家里。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时,她有一些微醒,伸出手,“来,抱抱!”
秦日臻看她像小孩子要妈妈一样,觉得好笑,又十分动心。他是想就这样抱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可是很明显他对她的渴望不仅仅于此。他没把自己送上去,而是送上一个枕头。她圈紧手臂,翻个身把脸贴在枕头上,满意地笑了笑,便又睡去了。
秦日臻找出一件衬衣丢在床上,咬咬牙,大学时在海滩救了一个落水女生还做人工呼吸呢,给女孩换衣服又算什么,何况又不是欲图不轨心术不正。换吧换吧,无所谓,无所谓——
他把T恤拿去洗了晾着,又想她醒时发现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被吓坏,还好家里有烘干机。T恤干了以后他又去给她换上,他想这是什么世道呀,跟奴隶似的服务还要忍受身心折磨,可人家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点燃一支烟看着她,但马上又掐灭了。他从来不做强迫别人的事,所以不会让人强迫性吸烟。
秦日臻大学学理论物理,研究生修计算机信息管理,他的生活里,没有感情冲动一说。他冷静地打出饱满的领带;冷静地把一夜之间窜出来的胡子剃得发青;冷静地在应酬时享受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给她们小费但从不带她们回家;冷静地与人谈判,把一个个项目带出成果;冷静地恋爱,冷静地分手……直到最后冷静地死去。可他看见张小弟眉头紧拧起来时,却毫不冷静地伸手抚平,然后感到很满意。
但她马上又皱了起来,这使得她美丽的脸天真而阴沉,让人心碎,他也不能自控地随之皱起眉。这才是她的真面目,那个活泼强悍、醉了都懂得自卫的女子,不是她。她只像那些椭圆的蛋壳,只具有承受外力的物理形状。压力全面袭来时她和它们能够全线固守,可小范围的冲击反会使她和它们的形状四分五裂,因为这貌似稳固的结构到底用的是脆弱的质材。究竟是怎样一件事而令她无法抵抗,突然破碎了?
☆☆☆
张小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衣服。她自言自语:“真是奇了,竟然没溅上血!”
走进客厅,毫不意外地看到在她梦里似乎一直晃的男人在沙发上合衣而睡。她有一丁点儿的过意不去,觉得老在麻烦人家。可现在叽咕叫唤的胃也在和她过不去,这不能不再麻烦人家一次。她推了推他。
没有动静。
她找到他的工作间弄来长长的白纸一张,技术高超地卷成细细的筒状,然后在他身上找到打火机。“呵呵”,她奸笑两声,把纸筒放在他两唇之间让他含住不动,再把另一头点燃。纸筒慢慢燃烧,张小弟蹲在一边用烟灰缸接住黑色灰烬。乌烟袅袅,秦日臻两个鼻孔变成畅通无阻的烟囱。他突然被惊醒,只见浓烟滚滚,星火点点,他大叫着跳起来向卧室飞奔,两片大脚掌竟使地毯承受不住巨大摩擦力在客厅边缘错动,秦日臻保持着昂首阔步的雄姿,定格到地板上。
听见地动山摇的狂笑声,他回头看见张小弟正在前仰后合,知道被耍了,他怒目而视,“开什么玩笑!”谁知自己也笑了起来。
张小弟笑得力气都快没有了,扶着沙发蹭到他旁边。秦日臻也如点了笑穴,捧着肚子仰在地上闷笑。
本来嘛,笑一笑也就够了,可双方都没完没了咧着嘴哈哈哈,最后就开始你一口我一口比赛似的喘粗气,女声清越男声浑厚。
张小弟看见他的鼻孔被熏得深邃黝黑,点点那两个黑洞之间高耸的尖端,说:“你舍己为人的意识很强烈的嘛。”秦日臻拍开她的手,“还不是总想看你。”
“喔,先生很关心我喽,睡着了都在想?”
说完双方都觉得自己的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尴尬地沉默了一阵。
张小弟站起来,伸个懒腰,“你每天早餐吃什么啊,我已经打定主意跟你混了。”
“喔,对了。”秦日臻起身去拿来几个药瓶,“你要在服药后才可以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