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焰张口要喊她,却突然不知该喊她公主或喊她名字,眼看她就这么消失在他视线之外。
“皇上、皇后,云焰跟去看看!”他向帝后行礼禀告。
“去吧。”皇帝扬扬手。“告诉妍儿别伤心,她当不成公主,一样可以当朕的媳妇。”
“云焰知道了。”他退出房门,心疼的猜想,以她宁为玉碎的烈性,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新身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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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粉紫纱衣的巧妍,慢步走入细丝雨幕里。
“公主——”等在长廊上的宫女不晓得殿内发生何事,仍叫她公主,见她淋着雨,急忙撑起伞要帮她遮雨。
“不准跟来。”她平静地说道。雨落在她身上,她才顿觉失去公主头衔的她,今后就是一介平民,再也没有资格命令别人、指挥别人了。她会不会很不习惯呢?她微微的笑了。
细雨很快淋得她衣衫半湿,她像没有知觉,慢慢走在平坦的石地上,低头看着地上精美的吉祥纹刻,脑中浮现许多旧时画面。
她在这里成长,度过漫长岁月,宫廷里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她的足迹和笑声。她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天下无双的天之骄女;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她只不过是深宫皇室里的短暂过客,在皇子足以自保前,暂时填补他不在时的缺位,等时候一到,就该功成身退,没有一句怨言……
到头来,她的父皇不是她亲爹、她的母后不是她亲娘,在这巍峨宫殿里曾有的串串笑语,转眼间变成一种遥远的记忆,遥远得让她不由得怀疑过去的十七年,都是她虚无的幻梦,梦醒了,什么都没留下……
这些名号头衔、富贵荣华本来就不是她的,是她霸占了别人的东西,归还的时间一到,她立刻被打回原形,成为普天之下平凡的女子之一。一旦失去这些身外之物,说破了,她也就是名普通女子罢了。
难怪在襄州时她会心疼大娘,原来那是母女亲情的天性使然。在这团被小心守护着的秘密里,她能说谁有错?她的亲娘为了报恩,牺牲了所有;皇后为了皇子平安成长,甘冒欺君之罪保护亲儿。她能怪谁?她谁都怪不了啊!
就这样吧,她想。
再精采的剧码到最后总得散场,曲终—人也会散。巧妍公主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也算有始有终,没什么好遗憾的。
就这样吧……
她站在宽阔深广的宫殿前庭,停步抬头看向飘着细雨、无星无月的灰蓝天空,夜好深好暗,还要多久天才亮呢?
天亮了,就是新的开始,一切从头再来,她不怕,从来都不怕。
闭上眼,鼓励自己快些振作起来,不过就是从头开始,有什么好怕的呢?
脸上忽然不再有雨丝拂面的冰凉,她睁开眼睫,看到云焰拿着伞,替她遮去漫天细雨。
他严肃的看着她,严肃里彷佛还添加了一些些担忧。
“你的衣服湿了。”他有点责怪的道。
她低头一看,层层轻纱湿贴在身上,又重又黏。“我知道。”她往前走,他亦跟着移动,雨伞始终遮在她头上。
无月的夜晚,只有远处宫灯提供的昏黄光线,微微弱弱的映照着他们相伴的身影。
他轻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步伐。她回头,猫儿般的盈盈大眼不再灵动,只幽沉的望着他。
他从腰带间拿出巾帕,替她擦干脸上的晶莹雨珠。她专心看着他,眼底只有空洞没有内容。
“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用掩饰情绪。”
帮她擦脸的动作轻柔且自然,他太习惯照顾她,如同她习惯让他照顾一样。
“我为什么要哭?”她淡问。对他的浓烈情意,早在襄州凉亭边就已被她重重封锁住了。
“你为什么不哭?”他反问,朗目直视她故作坚强的冷漠。
和她相处太久,一个眼神或口气的不同,他都能很快发觉她的异样。
她的淡漠是伪装天下太平的假象,与其密封她内心压抑住的风暴,不如由他亲手揭开那层粉饰太平的面具。
“我不想哭,就不哭。”想想又加上一句,“我不哭。”语气坚定,像是对自己的承诺和说服。
“你留下来,和我成亲。”他猜得到答案是什么,但仍问出口。
她讥诮冷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成亲?”他是有情有义之人,会说要和她成亲,是因为母命难违吧?
他合眼,再缓慢睁开,眼里扬着不再需要克制的深情。“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你。”
她笑了,凄凄的笑了。
“你骗人,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在襄州时拒绝你,是因为我是个小随侍,我没有自信和资格承认!”
她晶眸一动,心却一揪。“你现在是皇子了,所以你承认?”
“不是因为皇后对娘的诺言,我喜欢你,和他人无关。”他沉言,神情紧绷。
“我不相信。”她还是用疏远的眼神望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远,要怎么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受过伤的心紧闭门扉,不再对他开启。关上,就没打算再打开。
“怎样你才相信?”
伞下的他和她如此贴近,她的一部分却被关在襄州的凉亭里没带回来,错全在他,他知道。
“我不会相信。”她娇女敕的俏颜有着刚硬的冷肃。
他没多说话,目光灼烫锁住她,单手拥她入怀。清淡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这是她专属的香气,也是他幼年时就喜欢上的香味,他闭上眼,感觉她真实的温度,不想放开手。
头一次恣情放纵自己,顺从心底深沉的想望,不再苦苦压抑情意。失去公主头衔的她,若认为已从云端摔落谷底,他也会用尽全力拉住她,把她拉回他身边。
“你不要可怜我!”她伸手用力推开他,后退两步。“我不要你可怜我!”她的面具崩裂了,再也坚强不了了。
“我不是在可怜你。”他沉声否认,举步又靠近她,又要将伞移到她头顶。
“你现在是皇子了,高高在上,这样就可以可怜我了吗?”她避开伞,怒道。
“我不是在可怜你,”他再次否认,浑身隐含着怒意,为她不懂他的心思,和不相信他所言而动怒。“从前你当公主的时候可怜过我吗?如果没有,我也不会可怜你!”
他一步步走近她,眸光炯烈。他不逃避了,逃的人反而变成她了吗?
“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从前,她多么相信他……
他从不说谎,是她身边的好随侍、好友伴,在他身旁她就感觉安心,总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他。但是这一回,她却怀疑起他说的话了。
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一步,沉敛的双眸凝注她泪光晃动的眼睛不曾稍移,扔掉手中纸伞,他探手向前,双臂紧紧搂住她纤巧的身子,不留一丝缝隙。
他抱得很紧,紧到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她的额角贴着他线条深刻的下颇,思忻摧若月兑身而出,恍然间,慌张得不知该相信自己或相信他?
他俯首珍惜的嗅闻她的发香,为这片刻缱绻的爱恋而战栗,他不能错过她啊!他不想放手——
“巧妍,我喜欢你……”他侧首亲吻她凉冷的额角,低哑嗓音似耳语。“我爱你。”
绵密雨丝不停的飘落在他们身上,夜深幽幽,他低浅的耳语清晰的传进她心里,她心一震,倏然明白他不是在做戏。
他终于承认对她的心意了,但是……她已经不能接受了……
他的坦承——来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