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的小雪将腌制好的白菜收到厨房,洗净双手后,端着一小篓青菜走出来,一边挑拣,一边打探的问沈雩:“小姐妳讨厌元大哥啊?”
讨厌吗?沈雩想了一下。在备受呵护的环境下成长,她从未真正讨厌谁,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有些难以想象。“无所谓讨不讨厌……”
“对啊,我就觉得元大哥他不像个坏人。”
“是吗?”是不是个坏人,是用“觉得”的吗?
“而且他是老爷友人之子,算不上陌生人。”
“小雪,妳太善良,太容易相信别人。人心隔肚皮,他打什么主意,除了他自己,别人是猜不到的。”虽然她养在深闺涉世未深,但多少看过一些话本故事,对于世事尚不至于全然不知。
想起他昨日深凝她的眼神,沈雩不由得浑身一颤!那控诉的眼神,彷佛她欠他许多东西未还,他要前来一一讨回似。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用力摇头,像要把他的身影摇出脑海。
“小姐妳怎么了?”小雪吃惊急问。
“没什么。”她回复正常,将视线落在屋外远方。这个冬天才刚开始,怎么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瞧妳,摇得头发都乱了,等会儿我再帮妳梳头。”
头发乱了?沈雩抬手顺顺发梢。离家之后一切从简,没花心思变过发型,总是松松的梳到颈后,系条皮绳而已;也没费心多管,任由发丝微乱。
她云游的神魂在看见远方慢慢凝聚的一抹影子后,开始重新归位。
“小雪,妳不是说那人走了吗?”那么远处骑马而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是、是啊……”小雪心虚敷衍。
“小雪,妳从来没骗过我的。”沈雩忽地站起来。
“小姐,妳别生气!”小雪丢下手中菜叶,冲到沈雩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瞧--糟!元大哥这么早就回来了。“元大哥他只是去帮我们买粮食和柴薪……”
“小雪,关上门,别让他进屋。”沈雩转身进房,留下错愕不已的小雪。
“小姐……这……”小雪愣在原地,对小姐的话又不得不从,只好快快将门关上。元大哥,都是你害我惹小姐生气的。小雪拴上门闩,对于元震,只好说抱歉了。
马蹄声愈来愈近,没多久马儿嘶叫一声,就听见有人下马走到门前。元震以为门只是虚掩上,伸手推了推,却推不开。
“元大哥。”小雪在窗边小声喊他。
“小雪快开门,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元震一脸爽朗的笑。小雪看了看捆在马鞍两侧的两大包物资,眉头还是皱着。
“嘘,小声点说话。”
“怎么?”元震也压低声音。
小雪指指沈雩房间方向。
“妳家小姐生气了,不让我进屋?”元震挑眉。
“对啦,我看你还是快走吧,我家小姐的脾气我最清楚,她说不准开门,我可不敢随便开。”
元震倒是一派轻松。先卸下马背上的两大捆东西,从窗户递给小雪。
“这些多少钱?我拿给你。”小雪回头就要取钱。
“不用了。”元震喊住小雪脚步。“当作是感谢妳们借我住一宿的谢礼吧。”
“真的不用?”这元大哥还真慷慨。
“不用。”元震笑笑,小雪差点被他那好看的笑容迷昏。
棕色马儿此时又嘶嘶地吐着热气,健硕的马腿原地踏步,有点怕冷的样子。
“马厩的门我没上锁,如果你还没要走,就先把马儿牵进去,以免受寒。”
“谢啦。”元震毫不考虑地牵起马儿进马厩,早就打定主意似的。
将马儿牵进去和沈雩家的马作伴后,元震悠闲地踱步到沈雩房外。等沈雩发觉,他已经双臂交叉靠在窗框上占好位置。
她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看着她,笑笑。
他还要笑多久?在比较过两人的耐心之后,沈雩认输,离开画桌、离开这房间总行了吧?
她撇过视线正要走,他先出声了:“头发,乱了。”
沈雩当作没听见,从他面前经过。
“早上起来忘记梳头吗?好想帮妳梳。”
轻佻的话语由他一讲,却变成一种单纯的希望。他双臂交错,下巴抵在交迭的手背上,脸上表情无一丝邪气。
明知不回应是最好的回应方式,沈雩还是说了:“对陌生女子说这种话,不会太失礼吗?”
语气是她;贝的清清淡淡,没有多余情绪;阗黑的双眸,仍是拒人千里的疏离。
“这话,只对妳讲。”他表情无辜,好似在抗议她的冷漠。
沈雩差点失笑。“我是否该感到荣幸?”
“妳讨厌我?”就算她回答是,他也不会相信。
他突然认真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像要望进她内心深处。
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她到底欠了他什么?
“我对你,没有感觉。”她已能面对他那种带着千思万绪朝她而来的深凝,她并不欠他,没什么好怕的。
“没有感觉?妳骗人。”
“随你怎么想。”她说完,就要离开房间。
经过他面前时,他出其不意的伸手,轻滑过她耳畔散落的长发,从耳畔顺到发梢,轻握住。
她只好缓住脚步,瞪着他,不知道这样似语不语的神情,反倒有种奇异的媚态。
“你未免太放肆。”她的发梢已经染上他的温度,他仍不放手,一径带笑的看她。
“对家教甚严的雩姬做出这样的动作,我的确是太放肆了。”
沈雩阕黑眼眸闪过一丝冷厉。“恐怕令尊没教会你应有的礼节。”
“他?”元震失笑。“事实上,在我十五岁以前,他根本不知道我就是他儿子。缺乏长上教养,请雩姬原谅我的失礼。”
私生子?这词汇窜进沈雩脑中。以私生子身分成长的男子,会有那样爽朗的笑容?
“就算令尊未曾教导,现在这个年纪你也早该明白事理了。”
“的确如此。”他还是一皮天下无难事的轻松样。“可惜手上的细滑青丝太迷人,我舍不得放手。”
对她,他绝不放手。
俊眸坚毅,潜藏无尽情意,锁住她不悦的深黑眼瞳,凝定不移。
“真不放手?”长睫微瞇,在她眼下形成幽深的阴影。
就在他还自信笑着的同时,沈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利刀,毫不留情地往发尾一划,不过一眨眼工夫,一绺几吋长的黑滑青丝便孤躺在他掌心,而她,重获自由。
“妳--”好个刚烈女子。“我怎会忘记,妳连生命都不在乎了,更何况只是一绺发丝。”
对世上一切都毫不在意吗?元震心跳沉如擂鼓,为她不容任何人进驻的双眼,和她月兑尘出世的冷淡。
沈雩收好刀刃,露出足以迷倒众生的冷艳微笑,像在取笑着他的多管闲事。
元震心猛地一缩,更加强了原本的信念;她离得愈远,他就跟得愈近,绝不让她眼里的风景再如从前。
“妳送给我的东西,我会好好珍藏。”
他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她,略低下头,将手中留有她发香的青丝送至唇畔,当着她的面轻轻一吻。
他叛离常轨的不羁行径,教她内心惊诧不已。这个人,究竟为何而来?
“元大哥,喝碗热粥暖暖身。”
“元大哥,天气很冷,小姐又不许你进屋,我看你还是赶快走吧。”
“元大哥,你看,都下起雪来了,快穿上这件披风,躲到屋檐下,多少可以挡挡风雪。”
“元大哥,雪愈下愈大,喝完姜汤之后,到马厩避避寒吧……”
小雪躲开沈雩,不时打开窗户叮咛元震,偶尔递碗热汤热粥给他暖身。从近午时分到傍晚,从霜寒到雪降,元震在寒冷的屋外已经度过三个时辰了,还没有要离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