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着告诉我,“我真担心你松手,把我和垃圾一起丢进去。”
我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如果你后悔娶我的话。”
我回答:“如果我真的后悔,会有更文明的作法。”
你生气了,瞪着我说:“我只是随便讲讲,你可不要真的以为自己有后悔的空间。”
我的傻蔷薇,告诉你,娶了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老是问我爱不爱你,你明知道我对你在意、明知道我会嫉妒你身边的男性,明知道我非要你在身边……我的爱表现得那样明显,你却还是不放心地追问我那三个字,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很介意男人说不说那三个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抱歉,因为我始终认为“我爱你”三个字是种可怕魔咒。本来爱的,三个字一说出口,就会不得善终。我那位初恋女友是这样,我父母亲是这样,我身旁的许多友人都可以站出来作证,那三个字千万不能轻易出口,否则爱情就会事过境迁,不留痕。
所以明知道你介意,我还是打死不说。对不起,我只是没说,但我是真的爱你,没有半分矫情。
我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封信,当我的笔停下,缘份便断在这里。我真心希望,我们的缘份可以更长,我真心希望,没有任何外力或因素干扰我们的爱情成长,可惜天不由人愿,我们之间缺乏注定。
对不起,我再不能陪你走过每个四季,再不能握着你的手,经历生命里的每场盛宴。接下来的路,你必须一个人走,准备好了吗?告诉我,你会抬头挺胸,走得比谁都骄傲,告诉我,你会表现得让所有人为你喝彩,待来日,我们相遇,你再告诉我你发生过的所有精彩故事,好不好?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蔷薇,你要好好的,要快快乐乐的,要带着微笑迎接每个明天,这样我才不会心疼,知不知道?
现在,提起精神吧,回到房间里,把我的衣服鞋子和琐碎东西,通通扔进垃圾袋里,等垃圾车声音响起,提着它们,丢进去。
记住,转头那刹那,你就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要回头、不要犹豫,跨开大步、自信前行。
爱你的老公
信的后面字迹紊乱,李若薇想,大概是护士已经推了病床过来,他只好急匆匆地结束这封信。
这个男人,在被麻药迷昏的前一分钟,心里、脑里,想的全是她。有这样的老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泪水花了她的脸,她把信折好,贴在胸口,温存。
吸口气,她说:“笨老公,你老婆比你想的更厉害,她已经还完所有贷款。下个目标,她要开始存钱开面包店,她计划在店里卖一种爱情面包,那个面包里面有酸酸甜甜的蔓越莓,有酸酸甜甜的洛神花,有酸酸甜甜、酸酸甜甜的爱情滋味,我还要在面包上面的介绍牌子写下我们的爱情,我绝不会让我们的缘份断在这里。
我本来计划在二十二岁那年开店,在三十五岁那年存够几笔两百万元,然后领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叫樊樊,女儿叫亦亦,然后每天,我对着他们喊,亦樊吃饭了、亦樊睡觉了、亦樊起床了、亦樊……我好爱你——”
视线模糊,这不是两人间的最后一封信,绝不是最后一封。他写了十五封信,她会继续接下去写五十封、五百封、五千封……直到她老得再也握不动笔杆为止。
“还有啊,虽然我很小气,可你要我做的每件事,我都会为你尽力。为了你,我没让百合花枯萎,为了你,我走出家门,为了你,我找到一份喜欢、可以做一辈子的事业,还清房贷。现在,是的,我还是为了你,为自己存下一笔笔的旅游基金,去埃及、去英国,去造访你长眠的地方,希望那个时候,我会看见蔷薇怒放……”
她抱着信,一句句说、一句句讲,直到月亮升起、月亮偏西,直到天上的云遮住月晕,直到第一滴雨水落下,湿了她的秀发。直到……她知道,他真的真的已经离开自己。
健保房里,交谈声、申吟声、呕吐声,一层布帘根本隔不开那些声音。
费亦樊和李若薇沉默地对坐在病床上。检查报告出炉,医生说他脑袋里面长了一颗脑瘤,虽然不大,但位置很糟,开刀的成功机率小到让人跳脚。
但是不开刀,慢慢地,他将会没办法说话、吞咽困难,他的生理机制会一天天慢慢丧失,直到连呼吸都无法自主控制。
李若薇看向身前的男人,本来想开口安慰的,没想到嘴巴未打开,泪腺先一步大开,她哭、哭得极其压抑,泪水像不用钱似的拼命往下掉。
费亦樊没阻止她哭,只是伸长双臂把她紧抱在怀里。他们心里各自负载着心事,谁都不肯说出第一句。
她哭啊哭,明明压抑、明明没有明目张胆大哭,却还是哭到声音沙哑。“你会不会怕痛?”
“不怕,但看你这样子,我开始害怕了。”
“为什么?”
“因为我痛一分、你会痛十分,我紧张一分、你紧张十分,你承受的永远是我的十倍,我舍不得你痛。”
他在说情话吗?这当头不应该说情话,应该说谎话,说那种会骗得人心安的谎话。她又想哭了,但用力憋住,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为他承受的那十分。
见她紧咬下唇,他苦笑。“我的小蔷薇,想哭就哭,没关系的。”
“我才不哭呢,我必须很勇敢、很勇敢,等你开完刀,我得每天照顾你,每天煮好吃营养的食物帮你补回动过刀的脑子,我还要学会推轮椅,每天带你去散步、晒太阳,直到你恢复健康。”她扳动手指头,细数自己该勇敢的十个理由。
“你想照顾我吗?”
“当然,你是我老公耶,我不准别的女人来照顾你,就算你在生病,那些狐狸精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他失笑,道:“我都生病了,你还担心什么?”
“就算你生病,你还是我的无价之宝。”
“又涨价了吗?从一兆英磅变成无价之宝?”他叹气,看着胸口的那颗小脑袋。脑袋小会不会比较笨?否则怎么会把一个病人当成无价宝?
“对,越病越贵,你只能是我的。”她口气笃定得无法商量。
“霸道。”他捏捏她的脸颊。
“来不及了,就算我霸道,你也甩不开我。”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好像害怕着,怕下一秒他会从自己身上失踪。
“傻气……我的小蔷薇,我该拿你怎么办?”
“很难办的,但再难办都只有你能办。”
难办,真的好难……办。他望着她,突然说:“若薇,我们去垦丁一趟,好不好?”
“为什么想去垦丁?”
“因为那边的太阳很亮,天空很蓝,风很暖,民宿很漂亮,烤肉串很好吃……最重要的是,我在那里遇见你。”
“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不差两天吧,我就不相信,几天的时间它能长多大。”
“说的也是。好吧,我们去垦丁,狠狠的玩、拼命的玩,不晒月兑一层皮绝对不回来!”她发誓似的说。
“你会陪我玩冲浪?”他拉扯嘴角对她笑。
“就算再害怕,我也要成功站到冲浪板上。”她信誓旦旦。
“你会陪我开赛车?”
“会,就算会翻车、撞得鼻青脸肿,也要舍命相陪。”她要陪他,一路一路陪,再艰难也不放开。
“你会陪我坐香蕉船,陪我骑水上摩托车?”
“会、一定会,但你也要陪我去看乳牛,陪我吃将军包,陪我去看钢管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