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做工呀!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里里外外都得靠我张罗,普通工作也就算了,这抱酒背酒的活儿可苦了我。”她嘟了嘴,抱怨。
她不是大力士,却老是抱着酒进进出出,忙过一整天,夜里上床常常全身疼痛得睡不着觉。
本以为时间久了,习惯后自然会好,没想到两三年过了,却是伤了胳臂、落下病谤,才十几岁的姑娘,老天爷下个雨,全身骨头就和老太太一样发酸。
“那你可得买个身强体健的。”
“对啊,最好像赫希这样子,连老虎都扛得动。”她用手指戳戳他硬硬的胸肌。
“哦哦,桃花喜欢我?”他突然凑近,额头贴到她额头上。
‘谁不喜欢你?大哥喜欢、小卿喜欢,连当今皇帝都喜欢得很。”她扭过头,酒楼姑娘是不兴害躁的,可她白白的脸偏是浮上两朵红云。
“那你……爱我不?”
他的手锁上她的腰,稍用力,她便贴到他身上,软软的身子靠上硬硬的胸膛,那亲昵和她十岁时一样,可他忘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
“说嘛,爱我不?”他追问。
这话问得严重了,爱……是夫妻之间才有的东西啊,小卿可以爱他、他可以爱小卿,因为早晚,他们要走人夫妻关系。
而她呢?他们是朋友、是兄妹、是青梅竹马,他们身世悬殊,更何况朋友妻不得戏,朋友夫怎能心存非份,所以……
“不爱。”她说得斩钉截铁。
“即使我力大如牛?”他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
“力大如虎也不爱。”她用力摇头,就算有爱也得用力摇掉。
“真可惜,我很爱桃花呢。”
这话不知是玩笑还真心,他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躁得她找不到地洞钻。
闪身,她瞪他一眼。“你哪里是爱桃花,你爱的是桃花醉!”想着想着,何桃花傻笑起来。那时,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好呢,要是大家都别长大就好了。
抱起酒往外走,天空蒙蒙亮起,她加快脚步。动作得加快些,今天是小卿出嫁的大喜日了。
出城,远远听见几声野狗吠声,她尽快走着,不顾寒风刺骨。低着头。紧抱胸前酒瓮。
好不容易走回家门前,太阳未升起,凌小卿已经走出屋子,两个好友面对面,无言。
看见她,凌小卿泪水扑簌簌落下,红红的鼻子塞住了,无助凄凉的神情教人不忍。这样柔柔弱弱的女生,怎能面对性格大变的魔鬼?
保住小卿。是她最后能够做的吧,何桃花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桃花,请你帮我转告知辛哥,此生无缘,来世再聚,小卿生是何家人,死是何家鬼,定不负知辛哥的心。”凌小卿说得断然决绝。
她对哥这般重情重义?那么当初又何必……不,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小卿,哥这样潦倒,你为什么还爱他?”轻轻地,她问。
“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我相信总有一天知辛哥会鸿图大展,他不会一辈子穷困潦倒。”
这些话,她若是肯早一点说,多好。
“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你愿意待在哥身边,照顾他、爱护他、陪伴他吗?”何桃花又问。
“我愿意、当然愿意!我和知辛哥不离不窘,我们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她神情激动。
大哥疯了,他的约定能听?但小卿的专注诚恳说服了她,她相信,小卿会用一辈子来爱大哥。
‘好吧,我代替你嫁,可是我不知道赫希会不会善罢甘休。”真闹起来,户部尚书凌大人也不能置身事外,大哥和小卿,当然更逃不过风暴。
凌小卿哀戚的表情立时转为激动,忙不迭的说出自己和情人先前的计划。“我和知辛计划过,等你出嫁,我们马上离开京城,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们,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爹娘,望你恳求兰哥哥,别把事情闹大,别让我爹娘受灾殃。”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认为兰哥哥爱她,爱到能把面子里子全数掀翻的程度,且她始终相信桃花对兰哥哥有影响力。
要逼赫希吞下闷亏吗?他哪里是可以受逼迫的男人?何桃花没有好友乐观,但该求该救的,她会尽全力。
深吸气,她拉起笑脸。“没事儿,通通交给我。”旧话出口,凌小卿立即冲上前,抱住她。
“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和知辛哥的大恩人!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恩惠,有朝一日,我会报答你的!”
谈什么报答,她肯照顾大哥,就是给她最大的恩惠了。
“我把我哥交给你了。”
“我发誓会带给知辛哥最大的幸福。”凌小卿小脸满是泪痕,高举五指向天发誓。
何桃花拉下她的手,把桃花醉交给她。“往后你和哥要成亲,我不在身边,你带着桃花醉,就当我见证了你们的终生。”
“我们会带着它。”凌小卿手压在她的手背上,这是女人的情谊。
“我们快走吧,别延误你出阁的时辰。”
于是她们进屋把酒摆好,何知辛还在睡,何桃花看了大哥最后一眼,才同好友回家。
在喜娘替凌小卿打扮的时候,她待在内室,将带得走的黄金珠宝首饰和银票全塞进包袱里,等喜娘一离开,她们马上互换装束。
紧接着,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何桃花让八人大轿抬进镇远侯府,她由着人扶、由着人摆布,成天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终于,满屋子的人退去,喜房里安静下来,大红花烛燃起一室温暖,红帐、喜被,满屋子的红,红入她的眼。
掀起喜帕,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
这屋子,很久以前她常来,第一次来时,他拉着她的手,要她乖乖坐着,别吵别乱动。
他只是随口一句,她果真就不吵不动,乖乖坐在床沿等他写完奏章。直到他回头,发现小桃花变成小木人,傻傻看着窗外的鸟雀,才笑着把她抱入怀里。
好像从认识她不久,他就老爱抱她、逗她,好像她是他的布女圭女圭。
现在她也是傻傻坐着。只不过屋外一片漆黑,看不见鸟雀,而且她敢打赌,待会儿赫希进门,发现新娘是她,不但不会将她笑抱入怀,说不定一怒,还会直接把她关进地牢。
终于,脚步声传来,她迅速放下喜帕,然后木门被推开,她在喜帕下看见一双大脚,那是他的脚。
兰赫希没说话,脚步在她跟前定了定,之后,走到桌前,举起酒杯,自喝自饮。
他的脚步笃定,不似盲眼人般步步小心,想必应该是对这里很熟了吧?当然,这是他居住多年的地方啊。
偷偷地,吸一口长气,何桃花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勇敢。
她想像着他的模样,听说他双眼看不见之后,性格大变,温和的他变得暴戾乖张,听说他半张脸毁去,纠结狰狞的火烧疤痕教人触目惊心,有人在背后给了他“鬼面罗刹”的浑号,更有恶人直接叫他“鬼见愁”
可这怨不得他的。换了谁变成这般,都会性格丕变。
往后,她会穷一生精力来待他好、怜惜他,让他知道没了双眼或俊俏的脸庞,只要有一副好心肠,还是能得到旁人真心崇仰。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喜帕霍地被掀开。
抬头,视线迎上他的,两人相对,惊讶在彼此眼中炸开。
何桃花惊吓得阖不拢嘴。
因为眼前男人的脸仍然俊美无俦,他蘸墨浓眉、秋水双眼、悬胆秀鼻……一切一切如旧,哪来的疤痕、哪来的鬼面罗刹,全是谣传!
而他的眼睛,那绝不是一双盲人的眼,他盯住她的锐利眼光,教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