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说什么是为了让她过好日子,为了她的终身大事着想,就把她一个人扔到了这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
“算了,你先下去吧。”
“嗯。”珏珍珠应一声,迈步向屋外走去,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又忍不住回头看看。
那个名义上成了她哥哥的男子端坐在椅中,青色的衣衫,隐隐约约的花纹交织,衬着一张脸眉目如画,君子如玉,她的心中硬生生就冒出这样的词,那些戏曲中唱到的才子佳人指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苏慕白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凝神看去。
那个成了他妹妹的姑娘,此时此刻正看着他。
瘦小的身体虽然套着漂亮的新衣服,可是怎么看都像偷穿了别人的衣服,大了那么些许。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小小的唇有些好奇的嘟着,像一枚青涩的果子,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她眼波流转间,目光莹莹,虽然像个孩子,却也有几分慧黠动人。
两个人视线交错,邂逅的往事一幕幕滑过,相见过一次又一次,也不知那是前世修了多少年的缘份。
可是缘深缘浅,缘起绿灭,都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
我们会在哪里相遇,会在哪里重逢,又将会在何处离别?这样的问题也许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这个人,看起来离自己很近,但是又好像隔得好远。珏珍珠低叹一声,搞不清自己心里那酸酸涩涩到底是什么滋味。
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
她抬起另一只脚,终于迈出门去。门外,假山流水,富丽堂皇,这不就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吗?
可是,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总是有点高兴不起来呢?
真的,不明白。
***bbs.***bbs.***bbs.***
“孔子孟子老子说,张公李公周公云,前人贤者何其多,之乎者也说不停。”
珏珍珠手里捧着书,嘴里细不可闻地念着歪诗,耳朵听着窗外的雨点滴答声,眼睛却偷偷看着坐在檀木大桌后的人。
苏慕白果然是个说一不二,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当天下午,她就被勒令出现在他的书房之内。
做什么?
当然就是读书啦。
其实她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读书写字,从小她的父亲就手把手地教过她,还曾经把她送进村里的私塾,不过,后来因为经常欺骗师长,伙同其他同学集体拒打手板心被赶了出来。
所以呢,她是每一字都认得,但是凑在一起变成句子,就有点雾煞煞了。
包别提什么吟诗作对这种难上加难的东西。
打开书,一个接着一个方块字跃入眼中,“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她小声读道。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呢……”苏慕白走了过来,一只手撑在她的椅背,另一只手翻着她眼前的书册,“这是李商隐的诗集,对你来说是不是太过忧伤了点?”
“忧伤?是太过于风花雪月了吧。”被他的呼吸搞得心里毛毛、浑身发痒的珏珍珠努力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也知道风花雪月?!”听到这样的词语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苏慕白不禁随口问了一句。
真是小看人!这个词她为什么不能知道啊,那苏州城里最大的青楼袖舞坊里最红的四大红牌姑娘就叫做如风、如花、如雪、如月,合起来就是风花雪月,苏州人都知道啦。
一点也不稀奇,好不好。
不过呢,这当然不能说出口,现在,装一下博学就好。
“我怎么也是背过悼词贺词的人,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可能难得倒我?!”口气自得的上扬。
她不提还好,一提苏慕白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哭得那样“出色”,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在演戏。
而现在,她虽然坐在这里,穿着绫罗绸缎,捧着前人诗书,对着自己微笑,亲热地叫着自己哥哥,一副要努力做好妹妹的样子,但是,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这个家,而是因为那每个月的十两银子。
她真是个出色的戏子呢,这纯真的眼神,如小鹿一样泠泠的大眼,那微微晕红的小脸蛋儿,一副娇羞的女儿样子,做得还真是太像了。
“算了,既然你都知道,就拿着书自己下去慢慢研究吧。”
“啊?!”珏珍珠看着他转身离开,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她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刚刚明明还能在他的身上感到一丝柔软的暖意,而现在,却只觉得这个人又变成一堵墙,固执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许他又想起自己是个骗子,所以要保持距离了吧。
无所谓,骗子也要有骗子的自尊,他不搭理她,她还懒得去管他呢。
“我知道了。”珏珍珠抓起桌上的书,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罢走出门,就听到他在她身后叫了一句,“等一下。”
“什么事?哥哥。”虽然心里别扭万分,出于一个骗子加戏子的精神,她的脸上还挂上一副天真可爱的纯美笑容。
苏慕白一看到她这副德行,就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的脸皮全部撕下来,这个小泵娘就是有这样一个最大的特点,能装。
装乖巧,装可爱,装纯洁。
可是自己迷惑的不就是她这份能装的本事吗?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装的,可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想要看看这甜美笑容的背后,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
“长胖一点。”
“嗯?!”珏珍珠立刻敏感地发现,刚刚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冰冰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罕见的宠溺语气。
“长胖?!”她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意思啊?”
“就是这个意思,你太瘦了,如果想每个月工钱涨到二十两,起码要吃胖十斤。”苏慕白上下打量着她。
“一斤肉一两银。”她一听,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
天哪,这是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一件事,吃他的东西然后长肉在自己身上,就能换到银子。虽然这个人有时候小气到不可思议,但他在某些时候又会大方得不可思议。
真是好复杂、好复杂的一个人啊。
不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样好……嗯嗯,这也算好吗?
他要真的对她好,为什么不直接答应一个月十两工钱的事情,搞得这样复杂,实在是让人牙痒。
“没有错,一斤肉一两银,你这么瘦,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苏慕白在虐待亲妹呢。”苏慕白说道。
“哼,那的确很有可能喔,自己的兄弟也能狠心赶出门去,你会被这样评价也是可能的啦。”明知道他那样做是对的,但就是忍不住要和他顶撞一下。
“出去。”冷冷的话语从他那好看的唇吐出,几乎是立刻,这里的温暖从初春的微温降到深冬。
“我其实……”珏珍珠心中突然万分后悔。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几个人也确实不成器,他那样对他们虽然残忍,但是壮士断腕,这何偿不是一个办法,说不定那三人吃过苦,就此慢慢变好也说不定呢。
看他的样子,俊秀的五官好像一眨眼间全部冻住了一样,眼角眉梢全是寒意,他是真的动怒了吧。
自己为什么这么笨,明知道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叵测得很,其实他对这个家,也许比这宅子里所有的人爱得都要深、都要重。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自己留下来,只因为她能让他的外公开怀一笑,能暂时舒缓他老人家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