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清华那满嘴的药汤差点没喷出去。
看样子,她果然不知道。
“妳是女的。”他恨恨地将药一饮而尽。说老实话,她每天不知道都给他弄了些什么药,虽然心悸的情况还是很严重,但痛苦不堪的感觉的确是被压制住了,只是,她的药实在是太难吃了。
又酸又苦又咸又涩,他这个药罐子从来也没吃过如此难吃的药。
“我知道,”云深深在他身边坐下,“我一直都待在祁连山里,偶尔下山也是替人问诊,从来都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所以啊,我要一次玩个痛快。”
玩?!她所做的一切都因为好玩。
那他呢?说什么要救他、要治好他,也是因为好玩吧?
初见时听到她说的喜欢他,是他的错觉吧!
也对,像他这样活过今天不知明天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管她的事呢?
“祝妳玩得愉快。”谢清华疲惫地倒在床上,“我累了。”
“不,是祝我们。”云深深转过身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是、我、们。”
是有人在他们俩之间拴了根绳子吗?
他看着身边一脸理所当然的她,她凭什么认为他会和她一起行动呢?
她的脸在油灯灯光下彷佛镀了一层光晕,散发着迷人的光彩,笔直的眉毛,不乏英气的唇,亦男亦女,却又十分美丽。
他知道这不是她真正的样子,可是他依然觉得心跳如狂,她的身上有一股自然散发的药香味,绵密地入侵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暗暗抓紧自己的手掌,才没有让那种心悸的感觉将自己淹没。
云深深拿出一袭白纱在房里搭了个吊床,她躺在白纱里,如同一个躺卧在云中的清灵仙子,听到他的呼吸有异,连忙探首一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谢清华低头道,不敢看她。
不是因为胆小,只是觉得迷惘。
“药罐子,要是治好病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也无法阖眼,她在白纱之上晃啊晃啊的问道。
“我要到处走走看看,比如去应天,我很久以前就想去了。”他闷闷地说,心中却在叹气,他真的有机会实现这个心愿吗?“那儿是皇城所在,我很想去看看。”
“去应天府?秦淮河上艳色重,纸醉金迷无人醒。谢清华,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流才子?”云深深揶揄地道。
“应天府又不是只有一条秦淮河!”谢清华有点气急败坏地回了句。
“那还有什么?”云深深更好奇了。
“很多很多,比如钟山绿树如云,周处读书楼中寻典故,栖霞楼上看千佛,雨花台上寻落石……”他轻轻地在黑暗中细数,直到云深深的回答一点一点的缓慢与低声下去。
她睡着了。
在他的话语陪伴之下,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劈啪两声,油灯芯爆了两个火花,便也暗了下去。
这样的夜里,连空气里都只剩下细细风声,
谢清华在黑暗之中睁着两只眼睛,他睡不着。
真是奇怪,在马车里的时候,那样颠簸摇晃,他都睡得极安稳,为什么现在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了呢?
他仔细地回想着他活了二十二年以来的所有时光,二十岁之前的他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像所有有抱负的年轻人一样,充满着远大的抱负;二十岁之后,那样的生活彷佛一朝之间崩塌了,他像陷入泥泞之中无法自拔;而现在,他好象掉到不属于自己的异地国度去了。
而他还觉得很有意思,看着她就觉得有意思。
满屋里都是细细沉沉的药香味,窗外月如光,倾泄一地。
“啊--”一声惨叫打破了这个安静的夜。
谢清华从床上翻起,就看到云深深比他更快地起身,正打开窗子向外看去。
楼下早已人声鼎沸。
开门板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小二的尖叫和老板四下找大夫的声音。
云深深说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和妳一起去。”他坚持。
“你?”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好吧。”
“不要动他。”云深深一下楼,就看到客栈的店小二拿着块木板,正准备将倒在店门口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抬上去。
“这位客倌,我们是好心要送他去大夫那儿。”众人说道,皆是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
好心也会坏事啊!云深深暗暗摇摇头,遂疾步走到伤患身边,仔细地察看起来。
“先不能动,看他这样子,骨折多处,若贸然移动,就算是没有性命之虞,愈合过后也会影响到日后行动的。”她语气凝重地说道:“请帮忙端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来。”
“这就去。”热心店小二立刻答道。
谢清华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带着个碧竹箱子,也不知是用什么竹子做成,青碧非常,色如翡翠,隐隐地闪着一层金色,待她打开,只见小箱子里瓶瓶罐罐、琳琅满目的各式药材、器具,纵使是出身在大富之家的他,也没有见过如此精巧细致之物。
只见云深深熟稔地抄起一把剪子,将倒地之人的衣服全部剪开,双手俐落轻盈地游走轻点在伤患的伤处,随后又用热水仔细地擦拭,又取了一瓶不知名的药膏涂于出血处,再找来几块笔直的板子将这人的四肢牢牢地绑好。
如此繁琐细微的工作,在她的手下就好象是举箸吃饭、推窗开门那样简单容易。
“好了,他并没有什么内伤,只是四肢都被打断,不过下手不重,骨头都没错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了。”云深深收拾好手边的一切,发现整个客栈的人全都一脸敬畏的看着她。
“神医!”不知道谁首先说了一句,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附和。
然后就有好事者开始称赞她一表人才、医术不凡,推举她明天一定要去参加招亲。
看着所有人都围在云深深身边,谢清华只有在一旁纳凉的份。真是奇怪,大伙好象都忘了她还有他这个“娘子”在身边。
他的目光落在那还躺在地上的人身上,发现那是一个年轻人,看面孔也是斯文干净。
他起身倒了一点水送到那个年轻人的嘴边,发现他根本喝不下去,只好寻了一块干净的布将他那干涸开裂的双唇沾湿。
“霜……冷、冷……”那个年轻人如同梦呓一般,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他很冷?谢清华得到这个结论。
于是招呼两个店小二,将人送到自己的房里去。
好不容易才将人在床上安置妥当,谢清华放下帐子,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突然,那种熟悉的痛彻心扉感又从四肢百骸向他袭来,他跌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想来他的病谤本就没有好,只不过被云深深用药压制住罢了。
他掀起衣袖看着自己越来越瘦的胳膊,自己到底还能拖多久呢?
而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又一次发出阵阵申吟。
这一次,谢清华终于听真切了,他不是在说冷,而是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秋霜冷。
“你又发病了是不是?我不是说如果痛就不要忍,一定要告诉我吗?”云深深一进来就看到他死咬住嘴唇的样子。
她急速掏出三根金针,往他头顶上插去。
谢清华只觉得那股郁结之气突然从身上散了开去,整个人又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明天……”他喘了口气开口。
“明天,我们一早就上路。”云深深出人意料地冒出一句。
她是玩心重没错,但刚刚看到他发病,即使强忍颤抖着,也不愿意叫一声痛的样子,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再忍受一次他蛊毒发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