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送走她吧!念头刚闪过,他感觉心脏大力地颤动了下,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
他为此刻自己的异样感受感到困惑,知道自己心里浮荡着什么,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下一刻,他又问自己,也才开一次庭而已,这么早烦恼这做什么?低着浓眉,他试着厘清不明的思绪,但被她打断。
“你可不可以跟我形容一下,你听的音乐,是什么模样?”她同学跟她一样,都是听力有问题的,她没见过身边有哪个人那么喜欢听音乐,于是在几度见他沉醉其中的模样后,她彻底地勾起好奇心。
他听的音乐是什么模样?这问题可考倒他了、要他背出那些复杂的法条,对他可是轻而易举,但要他找出词汇形容音乐……看着她安静的身影,他心头发酸,总觉得这样的她太孤单,他应该满足她现在的需求,不过就是聊一下音乐而已。
他移开腿上的笔电,起身走到收纳柜前,挑了几张CD,把音响音量转小后,回到她身侧。“我正在听的是这张木笛演奏专辑。”他把CD盒递给她。
“木笛?我知道,就是小学生都会练的那个!”她看了看封面,有趣地做了个吹直笛的动作。“它是什么声音?”
周允宽没多想,很迅速就找到答案。“像小鸟的声音。”
像小鸟的声音?她皱着秀气的眉,兀自想象着那样的声音,长久之后,她有些无奈地瞅着他。“像小鸟的声音……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她又没听过小鸟的声音。
虽没听过,她倒也有几次在一些文章里看到描述清晨的场景时,提到叽喳的麻雀,或是咕咕啼叫的鸡鸣,所以直笛的声音可能像麻雀那样?
意识到自己犯的口误,周允宽皱了皱眉头,迟疑地开口:“小鸟的声音就是……该怎么形容……”
“听起来是不是很轻巧?”她想到自己也曾在清晨时分见过几次麻雀,它们小小的,但看上去总是精神饱满,她猜想它们的声音应该很可爱。
他看着她,眼底有着轻讶。“是很轻巧。”她听不见,竟知道用轻巧来形容,是因为听不见声音让她较一般人敏感纤细?
“那这个?”她指着他手中另一张专辑。外壳的封面图是一个乐团,什么乐器都有,她却只认识钢琴。
“这张是交响乐,这是交响乐团,什么乐器都有。”
“那这是什么?”她指着图片上一个圆形的白色乐器。
他回答:“是音鼓。”
看着他的嘴形,沈安婕愣了下。
看了她一眼,周允宽把笔电放到腿上,打出是音鼓三字让她看。
但是音鼓之于她是陌生的,她读不出唇语是理所当然。
她发出好长的喔声后,问道:“它声音是轻巧的吗?”
“是沉稳的。”他想了想,又打了几句话补充。“有时候听起来像打雷,有震撼力,有时候是比较紧张的声音。”
她突然伸出手,在电脑上敲入几个字,“心跳如擂鼓。”
周允宽微愕,抬眼看着她。
“我在一些文章里看过这句话,好像是说,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心跳就会很快,那感觉就像打鼓一样……所以打鼓的声音应该和心跳很像吧?”说着说着,她右手贴上左胸,感觉那掌心下的律动,想试试能不能感受打鼓的声音,却模不出所以然来。
移了移手心,仍是模不到什么,她蹙起秀眉,不放弃地试着,须臾,一只大掌轻握一下她手腕,她侧眸看他。
“会不会是在右边?”她那好像模不到心跳,但又非要模到的执拗表情,像个求知的孩子,稚气得有些可爱,他不禁莞尔。
盯着他的嘴形,她一脸惊诧。“怎么可能?心脏不是都在左边吗?”话落,觑见他眼底淡烁罕有的暖芒时,她怔了怔。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他也会开玩笑?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恒常清冷的眼睛此时微转着流光,像夜幕间隐在浓云后的星子,淡淡的光芒忽隐忽现,极为诱人,让人想一窥究竟。
不是第一次和他坐这么近,却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用言词形容的感受,在她心里兜转着。她就这样傻怔怔看着他美丽的长眸,直到还贴在左胸的手心底下传来一下强过一下的撞击时,她才回过神。
终于模到了自己的心跳……好快喔!怎么会……跳得这么快?
心跳如擂鼓就是这样吗?突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脸颊一阵热辣,她不曾有过现在这种体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周允宽发现她的脸突然变得好红,皱了下眉,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她摇头,回答得极快,然后有些心虚地指着他手中的一张专辑。
“那这张又是什么?”她不敢再直视他墨深般的眼,直盯着CD封面图。
虽讶然她有些古怪的神色,但少话的他也没再追问,只是顺着她的手指看着封面。“这是莫扎特的钢琴作品专辑。知道莫扎特吗?”他在电脑上敲入莫扎特。
沈安婕点点头。“在书里看过,他好像很有名。”
“是,他很有名,他的作品也很有名,像这个,就是大家都会唱的儿歌,“小星星”。”他把CD翻到背面,指着第二首乐曲的曲名——(小星星变奏曲)。
她一脸惊喜,语声不受控地提高。“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他轻诧。对一般人来说,那是从小听到大的音乐,可对她来说,应该是陌生的,况且她从未听过音乐,是如何得知它的?
“我在通书里看过。”
“通书?”他想了想,不大肯定地猜测:“你说的是小朋友看的童书?”
沈安婕用力点头,慢慢地开口说:“因为通书里面有很多可爱的插画,我喜欢看上面的图,书里也都有儿歌教唱,常看到‘小星星’。我还记得歌词喔,就是依珊依珊亮晶晶,蛮天都湿小星星,瓜栽天空防光明,好香……”
她特殊的咬字发音,在她朗诵声中显得违和而毫无美感,也许让他人听了还会笑上几声;偏偏,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她那笑弯着大眼、专注认真的模样。
他胸口漫开一股灼热感,但他分不清,那是在心疼她听不见,还是在为她骄傲她能如此坦然面对自己的不一样?这样的她,会不会还是有着期待,期待有一天能听见声音?
而如果有一天,医学真能让她拥有一些听力,她想听见谁的声音?
这一刻,他并没发觉多年未起波澜的心,已有了流动的迹象。
***
“刘姨,你说这蛋要煎酥一点对吗?”沈安婕将锅里加了葱花和菜脯的蛋皮翻了面。
正洗着青菜的刘姨关了水龙头,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锅里。“对,要煎到两面都有点焦焦的。”
“这样比较好吃吗?”放学回来,功课要是不多,她会到厨房帮忙。
“会比较香,允宽喜欢这样吃,我要是有煎这个蛋的话,都会习惯煎焦一点。”刘姨用手的动作说明着。
她喔了声,知道是他喜欢吃的,连翻蛋皮的动作也变得仔细。“那他会不会偏食?有什么不吃的吗?”
刘姨摆摆手。“他很好养,除了早餐不习惯吃以外,他什么都吃。”
她又喔了声,确定两面都已呈金黄色泽后,熄了火。她看了正在切菜的刘姨一眼,心里琢磨着什么,又不大好意思问,但不问又很想知道……
把蛋盛盘,端到隔壁饭厅,再回到厨房时,她迟疑几秒,还是靠到刘姨身边去了。“刘姨……”她咬住下唇,欲言又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