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宽不得不承认,她力道控制得很好,那舒爽的感觉让他叹了一声,发觉自己紧绷的肌理已被她微凉的指月复揉开时,他右掌越过自己的左肩,握住她左手。
“可以了。”他道。
由于他低着脸,沈安婕不知道他说了话,因此被他这一握给吓了一跳,连手也僵在他肩上,看着仍低垂颈项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手有些干燥,却很厚实、温暖,整个手掌将她的手心都包裹住,这个令她不明所以的动作,和平时为了提醒她他在说话而轻握她手腕的感觉不大一样,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微妙感受。
就好像下午,当意识到自己靠在他怀里时,那瞬间,她也有如同现下这样的奇异感受,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包裹在冷淡清冽的外表下,他也有着炙热的体温。
想起那个怀抱,她感觉耳根和颈背一热,胸口又怦怦跳了起来。
靶觉她一直未有动静,周允宽才缓缓睁眼,转过头,见她脸色微红地看着他,他收回手,移动腿上的笔电,起身面对她。“画完了吧?那快去睡,以后功课拿进书房来做,别在客厅了,那里光线不够亮。”
她点点头,拿去画本正打算走出书房时,右肩倏然被他握住,她转身看他。
“你——”他审量她好一会儿,道:“没事吧?”他仍记得下午她痛哭失声的模样,她哭得连身体都在颤抖,几乎站不住脚,他还得环着她的腰撑住她。
她的哭声不算大,但那藏着绝望和委屈的声音窜入他耳膜时,却让他心里跟着一抽一抽的,他知道她父亲的发言还有那个女人的指责伤害了她,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很残忍没错,可这也是让她看清事实的最好方法。
沈安婕盯着他好半晌,才懂了他的意思。“我没事。”
想起自己就那样靠在他身上哭了起来,她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想起他替她挨了一个巴掌的事。
踮起脚尖,她身子倾前,细细看着他下巴,语声软软的。“你下巴会痛吗?”
周允宽垂着黑眸看她,那含着关切的朦胧嗓音钻入他耳中时,他胸口骤跳了下,奇诡的异样感受让他皱了皱眉。
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他没回答她,只是淡淡开口:“去睡吧!”
“好。”她抱着画本向他颔首后,转出书房,没几秒,又回到他面前,“周律师。”
周允宽仍是皱着眉,看着两腮红润的她。
“一直都忘了跟你道谢,谢谢你为我妈妈和我做的事,我知道你昨夜和今早说的那些话是为我好,下次开庭如果还需要我出庭,我也会勇敢面对的,晚安。”她弯着大眼笑了笑后,做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才跑出书房。
他有些讶然地看着她的身影转进房间。
他不是察觉不出来,她其实是有些怕他的,怎么今晚的态度却不大一样了?
画竹要先立竿,由上而下,下粗上细,每一节的起笔和收笔都要一顿,让竹节稍粗一些;笔尖沾了点水,又沾上少许墨汁后,她要开始加上枝干了,然后是叶子……
沈安婕握着兰竹笔,在生宣纸上做水墨练习,她已经练了好几张,不知道他回来了没?她抬眼瞧了瞧门口,期待能看见某道身影。
最近她常期待见到他,无论是早晨的餐桌上,或是在夜里的书房,她总会不由自主寻着他的身影,若见到了,眼神也老是不受控地飘到他身上。
她会看着他的行为举止,试着从中了解他的习惯,她想要再多认识他一些,就算他没做什么,只是静静翻着报纸,她也会留意他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注意起他了呢?叹口气,她才发现沾了墨汁的笔尖一直停在纸上,早在纸上晕开一圈黑,她懊恼地赶紧换了张新的宣纸。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后,专注地把心思落在面前的宣纸上,记得老师是这么教的,画竹叶时,落笔后要稍稍往上提,压下后随即往下走,然后……她愣了下,发现自己又画糟了。
大概是坐太久的关系,也许起来走动一下再继续画就能改善,她搁下笔,抬起脸才想起身时,她眼儿一亮,有些惊喜地看着前面沙发上的男人。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多久了?他在听音乐吗?
沈安婕悄悄地凝视他。
对于他一贯冷漠的姿态,她不在意了。或者该说,本来是不知道这么和他相处,但明白他是受了成长背景影响,脾气才会那么冷傲疏离时,她心里是有些不舍的,只要想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妈妈早死,又不受爸爸重视,就算他再冷漠,她也无法往心里放。
就好像现在,她用他的书房在练国画,她也不再担心是不是会打扰到他。
也是才这时开始,她才发现原来他下班后也有那么多事要做;他习惯洗过澡就进来书房,挑一片音乐CD播放,然后坐在沙发椅上敲键盘,常常是她做完功课了,他还在忙。
有时候见他累了,她会靠过去帮他捏捏肩膀,他不会拒绝,也不曾道谢,就只是沉默着让她按摩。她想到什么时,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他虽话不多,都是选择性的答复,但不会不耐烦。
她还发现他很喜欢听音乐,只要他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挑CD片,然后开音响……音乐是什么样子呢?真的很好听?像是此刻,他好像又沉浸在音乐里了。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沙发一侧那盏造型复古的立灯,正在他黑发上烁动着流光,他的五官在光束下部分阴暗,部分明亮,软黄的光线流淌了他一身宁馨,他正闭着眼,神情有着少见的柔软,恍若有暖风拂过似的。
他好像很享受。那些CD究竟有什么魅力?她真想知道。
心念一动,她搁下毛笔走了过去,轻拍他肩头。
周允宽转头看着她。“有话要说?”
“你在听音乐?”她比了比一旁的音响。
他没说话,只是轻点下颚。她最近活跃了些,会主动找他说话,不像之前那般紧绷,刘姨说她三餐和睡眠都很正常,距她母亲身亡至今也过了两个多月,他想,她应是走出丧母之痛了,这是好事,他该觉得欣慰。
“你好像很喜欢音乐,音乐很好听吗?”她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知道这问题大概很蠢,但对于听不见的她而言,却真的是一个疑问。
“是好听的。”答完后,他才猛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没听过音乐?”
“我听不见啊,你忘记了吗?”她笑得大眼弯弯的,先是指着自己的耳朵,再做了一个没有的动作。
闻言,迟疑几秒后,他才又问:“你从来没听过声音?”他知道她从小就听不见,但不确定详细的情况。
沈安婕点点头,还是笑笑的。“从我有记忆开始,从来都没听过,比较大了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两片东西是有功能的,只是我的零件是坏的,而且修不好。”
她两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周允宽瞪着她捏耳垂的动作,愕然不已。
第5章(1)
她的世界是寂静无声的吗?是不是连一点杂音也没有?对于听力正常的他来说,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听不到所有的声响,她寂不寂寞?
思及此,他形容不出心里的感受,只是觉得沉闷。一个孤伶伶的女孩,什么都没有,连音乐、电视、电影,甚至是打游戏机的听觉享受都没有,她的生活会不会太单调了?
想起第一次开庭时,她伏在他肩头哭得抽抽噎噎的画面,他不禁要想,待案子审判终结后,一个人的她要怎么办?把她留下吗?可这里不是收容所,要是每个委托人都把孩子交给他,他哪有那么多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