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封电报递给贝克特先生,然后拆开了另一封,眉毛突然往上一挑:“嘿,哈里森,又有好消息。”
“恩?”贝克特先生露出询问的眼神。
“是费麦司律师,他告诉我手续已经办好了,随时都可以签字。”
我在心底冷笑:不知这位律师又为他们干了什么事,是侵吞了别人的家产,还是兼并了谁的公司?
“恭喜了,大人。”贝克特先生微笑着,可我觉得他并没有伯爵那样高兴。
伯爵拽下雪白的餐巾,啪的一声合上怀表,放进口袋里:“我得先离开一会儿了,祝你们胃口好,先生们。”
他带着那两封电报走出了餐厅,似乎是为了独自享受这两个好消息带来的喜悦。贝克特先生冲我一笑,举起面前的红酒:“嘿,艾贝尔,看样子今晚得请你陪我咯。”
啪。
红色的5号球,擦过洞口,斜斜地滚开了。
贝克特先生一边品尝着葡萄酒,一边抱着球杆在旁边嘲笑我的笨拙:“真看不出你的技术这么生疏,一定很少玩儿吧?”
我退到了一边,心里很不服气:明明早已经说过了,我从大学毕业就没模过球杆,是你硬要我来陪你玩的。
贝克特先生放下手里酒,对我笑笑,似乎在说:“好好看着”。他弯下腰,瘦削的身子形成一个优美的幅度,细长的球杆在他灵巧的手中像有了生命,如同牧羊犬似的,把刚才那些不听话的球全赶进了洞里。
我立刻自惭形秽;他应该挑个更好的对手。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
“啊?”我心虚地摇摇头,“我天生对各种运动都迟钝,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对我的自暴自弃很不以为然:“过来试一试再说吧,过来啊。”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过去。他耐心地纠正了我错得离谱的姿势,真是一个好老师。
“好极了,就这样!”
30分钟后,我终于打进了第一个球,刚兴奋地转过身:“贝克特先生,您看——”
“啊!”
哐啷一声,一个托盘掉在地上。我手中的球杆好死不死地碰翻了身后女仆端着的杯子——她正在添酒,红色的酒洒得到处都是,还泼到了贝克特先生身上。
“啊,真对不起,对不起。”我扔下球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巾为贝克特先生擦干衬衣上的酒。
“没关系,我来吧。”贝克特先生安抚着我,一面吩咐女仆,“把碎片收拾干净,再拿一瓶来就可以了。”
我帮女仆拾起那一地的玻璃,替她开门出去,同时有些怨恨自己的笨手笨脚。
“贝克特先生,您还好吧?”
他拍拍身上的酒渍:“我很好,可衣服很不好。看样子我得去换一件了。”他走出几步准备离开,突然停下来从地板上捡起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是那张“倒吊的男人”!一定是刚才我掏手巾时把它带出来了!
贝克特先生翻来翻去地看了看:“是你的吗?艾贝尔。”
“哦。”我的声音发干,“是一个小玩意儿,闹着玩儿的东西。”
“算命的塔罗牌。你找安妮算命了?”
他知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是偶然碰上了,她给我开玩笑似的算了一卦,然后给了我一张牌做纪念。”
“准吗?”
“我还不知道这张牌是什么意思呢!”
贝克特先生轻蔑地把牌扔在了桌子上:“‘倒吊的男人’嘛,不管是正位还是逆位都是牺牲和奉献的意思,区别只是在于有没有意义。”
“哦,这样啊。我……我不是很懂这些。”
“不懂好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些古怪的东西千万别相信,还有那些女仆们的闲话,也别太认真了;一些小事在她们的舌头上都能说出一朵花来。”
我顺从地点点头,只是祈祷上帝别让他知道我向安妮打听伯爵家史的事儿。
“对不起了,艾贝尔。我得回房间换衣服,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我也想休息了。”
贝克特先生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对我笑了:“还记得刚来时我对你说的话吗,艾贝尔?贵族家里的有些事是绝对的秘密,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你是个聪明人,千万别做傻事哦!”
我确实是个聪明人,但有些时候却爱犯傻劲儿。
我想贝克特先生一定猜到我从安妮嘴里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那样威胁我。但他绝对没想到我这个人除了有一点儿不容侵犯的自尊之外,就是一种可怕的固执,他的话虽然让我有些害怕,可是却在无意中提醒了我该怎样去寻找答案。
是的,三楼。
他在我刚来庄园时就警告我绝对不能去的地方。那里是“贵族的秘密”,那里是“禁区”,更重要的是那里也许就藏着答案。
我应该去三楼。
已经过了午夜,连壁炉里的火都渐渐熄灭了。我躲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手里攥着蜡烛和火柴。我已经在这里躲了三个小时了——为了躲避他们的监视,我把所有的衣服塞在被子里做了个假人,又把床幔放了下来,这样即使亮着灯,从镜子那一面也无法看清床上的人到底是谁。
我光着脚,忍受着温度一点一点降低,直到月亮都偏西了才爬起来,点亮蜡烛,慢慢向三楼走去。
我从东侧楼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寻答案。
三楼的结构和二楼是完全一样的,甚至连护壁板上的花纹都没有什么区别,但这里许多房间都是常年没用的,全都上了锁。我从最东端的那个房间走过来,竟没发现一个可以进去的,就连门把手上都有了斑驳的锈迹。这让我想起了小时侯母亲给我讲过的蓝胡子的故事,我的后背有点发毛。
东侧的房间几乎都要找完了,没有任何刻意的地方。这未免让我有点焦急,难道是我想错了?只剩两个房间了;也许秘密在西侧楼,在伯爵住的那一边。
剧烈的心跳在幽静的夜里分外沉重,我提心吊胆地模索着冰冷的护壁板和门,越来越难以掩饰发抖的手。我几乎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握住一扇门的把手,所有焦虑想法一下子被丢到了一边——就是这里!
手中的把手光滑极了,这是一个常常被人抚摩着的把手!就是这里,我有预感!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这扇门的背后就是我急于知道的答案吗?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我默念着上帝的名字,用力一扭——
没有上锁!
耶稣啊!圣玛利亚啊!我几乎高兴得要叫起来了!
我像幽灵一样举着蜡烛走进房间,但下一刻就僵在了原地。
我走错房间了吗?
这个地方是那么地眼熟,这种花色的墙纸,这种颜色的床幔,还有床边对着的沙发,精致的家具,美伦美奂的摆设,那面墙上的壁炉,壁炉上的大镜子,大镜子面前的银质烛台,还有……还有那个非常精巧的天使像……
这里与我的房间一模一样,而且干干净净,仿佛一直有人住。我不可置信地在房间里游荡,伸手抚摩那些熟悉又全然陌生的东西。
床上的被褥正是我刚来的第一天晚上睡着时的厚度,是那种让我憋闷得快要死掉的厚度,是那种过分柔软的厚度!
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外套,那种高级的面料、精致的做工和一颗颗刻着威登斯凯尔族徽的铜纽扣我也见过,其中一套黑色的西装,我发誓我曾经穿过,并且为此承受了多少异样的目光。
……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影子,是这个房间主人的影子。他们一直把我当成了一个仿制品摆在另一个房间里欣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