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
我抱着膝盖缩到床边,感到心脏在胸腔中狂跳。我下定决心,明天就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再也不见这些疯子。这些白天一张脸,晚上一张脸的老爷们,我真的受够了!
笃笃。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一个大枕头挡在胸前。怎么?追来了吗?
“谁?”如果伯爵敢闯进来,我……我就……
“是我。”
贝克特先生,他又来干什么?
“你一个人吗?”
“是的。我想跟你谈谈。”
我没吭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死死地抓着枕头,指关节都发白了。
“伯爵……刚才来找过我。他喝醉了,我已经把他送回房间去了。“
我心里腾起一股怒火,猛地拉开门:“醉了?这算什么理由?醉了就可以对别人做那种事吗?”
贝克特先生站在门外,双手揣在睡衣口袋里,相对于我的激动是一脸平静。他的眼光扫过我发红发肿的嘴唇,似乎对我突然开门一点儿也不吃惊:“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我第一次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你知道他这样对我,怎么还能如此无动于衷?你到底——“
天哪!我一把捂住嘴,我在说什么呀?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贝克特先生微微一笑:“可以让我进去吗?外面很冷。”
壁炉里的火苗轻轻地舌忝着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坐在床边,盯着旁边沙发上的贝克特先生,同时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悔不已。他听懂我的话了吧?为什么不翻脸呢?
火光把他的脸映得红彤彤的,连眼睛都变成了带红的紫色。
“我应该先替伯爵大人向你道歉,艾贝尔。”贝克特先生说,眼睛却看着炉火,“但是我要你知道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这也是解释吗?”
“算是吧。”他笑着看了一眼我气呼呼的样子,“三年前的今天,伯爵先生正式来到庄园,获得了潘克赫斯特这个姓,见到了……嗯……见到了他的父亲和弟弟,但同一天他的母亲也去世了,所以他心里一直很遗憾,无法让他的母亲分享他的荣耀。而这次对希腊那边所做的动作也给他很大的压力。因此他今晚难免多喝几杯。”
“我可以相信这样的解释吗?”
“艾贝尔,你还年轻。”贝克特先生注视着满脸怀疑的我,像是在规劝,“你应该明白,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几乎都可能犯错,特别是在他们很脆弱时。原谅和宽恕是一个基督徒应有的美德,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却低下了头。该这么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呢?虽然怒火未平,却还是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突然想起伯爵那大笑时的神情和那双眼睛。
“艾贝尔,我希望你想想我的话。但愿明天早上我还能看见你。”
他没有再多劝我,说完就出去了,轻轻关上门。
我心里乱糟糟的,几分钟前刚下的决心有些动摇了。我知道他所说的并不完全是编造的。至少伯爵眼睛里的悲哀是真的。那样一个高贵而冷酷的人居然会有那种眼神……
说真的,我开始痛恨自己的心软。
凌晨时下了一阵小雨。我坐在甬道外的廊柱下,欣赏留在花瓣和叶片上的水珠儿。洁净的雨水把花木洗得很干净,让人感觉清爽极了,似乎连空气都净化了。
我还是留下来了。
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我接受了贝克特先生的解释,说服自己用足够宽广的心胸去谅解一个酒醉的人。但从某个角度来说,还是不能释怀;他连“对不起”都是让秘书来说的,而且我对他是否真的喝醉了也将信将疑。可是我又听进了贝克特先生的话:对于我说不知道的往事,或许真的应该大度一点吧。
我手里玩着那条链子,回想着刚才早餐时的情景。
尽避嘴角上还残留着齿痕,但伯爵对我的态度还是很客气,似乎并没为那件事而感到尴尬。可是在我不经意抬头时,我依然可以看到他注视我的目光,那里面虽然没有昨晚的深邃颜色,我却还是觉得不安全。好在贝克特先生一直用微笑安抚着我,他的笑里似乎包含了更多的东西,每每当我难以忍受时,他总会状似无意地递给我一碟点心,或一杯女乃茶,轻易地打消了我起身要走的念头。
我真不明白,以他和伯爵的关系,怎么能这样自然而平静地来调节这场纠纷,难道他心里对此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布赖恩先生,您这么坐在这儿啊?”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的沉思被打断了:“是你啊,安妮。你去工作吗?”
这个女仆身着黑色的围裙,提着一个铁皮小桶,正好路过我身边。
“是啊,我正要去晨室。我每天早上的工作就是这个。”
“你在阿托斯工作很久了吗?”
“差不多有十年了。”
我心中突然一动:“可以问你一点事情吗?”
“当然了,”安妮把桶放到路边,挨着我坐了下来,“如果我知道的对您有所帮助,我将很乐意告诉您。”
我想了想,试探性地开了口:“三年前的这个时间,伯爵他……刚来庄园吗?”
安妮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您这么问这个?”
“哦,”我支吾着,“昨天从吉迪检察官那里听说,嗯,伯爵大人的家族历史似乎……很复杂,所以……所以我有点好奇。”
“是这样啊。”她的嘴角抿出了奇怪的笑,“没错,伯爵三年前才来到庄园的。他是上一代伯爵的私生子,长期流落在法国,直到夫人去世,才被接回阿托斯。”
“老伯爵,他……他还有一个孩子?”是吉迪先生说的那个被“残害”的手足吗?
“是啊,是老伯爵非常疼爱的小儿子。”
“那为什么继承爵位的不是他呢?是婚生子的话……”
“为什么?”安妮哼了一声,“因为夫人是希腊人,而且曾结过婚,少爷是夫人前夫的孩子。而潘克赫斯特家是英国最古老的望族之一,怎么可能允许外国人来继承爵位?就连老伯爵结婚都是在希腊秘密举行的。而这位伯爵虽然是私生子,却是纯正的英国血统,而且他的母亲是落败的凯里蒙特男爵的女儿,这样的身份才合了那些长辈们的意!夫人才过世三个星期,他们就逼着老伯爵娶回那个女人!”
我望着她越来越愤怒的样子,看着她侧面深深的轮廓和挺直的鼻梁,突然明白了:“安妮,你……”
“是的,我也是希腊人,是夫人的贴身女仆。”
我离开甬道走回屋了,仍然为安妮话震惊不已。
原来这一门望族的背后真的有如此不为人知的故事。我现在终于可以理解贝克特先生的话了;伯爵确实有些无法排解的压力。从一个地位低下的私生子成为大庄园的主人,他应该熬过很多难以忍受的磨难吧。可是,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到他那位兄弟的影子呢?整个庄园里的仆人都没有提过这位“子爵”,也没有属于他的任何画像或照片。难道真如检察官所说的,“他”是被伯爵……那太可怕了。
我似乎也找到了伯爵对埃涅克先生如此步步紧逼的原因。
他恨那对母子,恨希腊人。他的目的是要报复!
我穿过大厅来到晨室门口,对面书房的门紧闭。现在才八点二十分,伯爵和贝克特先生一定在吸烟室里玩桌球。
我像是被蛊惑了,转身走向书房;抓住门把手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