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藉此觐见圣颜,请求洗去亡父遭蒙污的罪名,与寻查失散多年的妹妹下落。
半年后柳家沉冤得雪、柳父追封了官职,而他一达目的便两袖清风地回到民间当个济弱扶危的侠客,继续打探妹妹的消息。
如此细算来,两人阔别已有两年之久。
“的确不乐观,边疆九镇已有三镇沦陷。”薄唇轻扬,柳单远透露来意。
“你的出现让我有如虎添翼的安心。”
“我只是不忍老友身处孤掌难鸣的局势,这世道不会因你我的壮烈牺牲而有转圜的余地。”耸耸肩,柳单远对项雪沉过分的执拗不以为然地冷哼著。
项雪沉不怒反笑,或许该庆幸他未忘两人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
纵使不愿为这腐世效力,为老友,柳单远仍有两肋插刀的豪迈侠气。
“先饮一杯,明日再让对方尝尝咱俩的硬拳头。”解开悬在腰际的酒囊,他先灌—口酒,再丢给项雪沉。
俐落接过酒囊,项雪沉豪饮著,任由酒香流出唇角,浸湿衣襟。他笑道:“这小酌胜过千杯……”
他扬起手,才想拭去唇边的湿意,却霍然震慑在原地。
他终於想起,为何当日会对雨儿在昏迷时的呓语意有所感了。
因为在柳单远身上有一方素雅帕子,上面绣有两排绢秀的字,内容正与雨儿念的诗不谋而合。
他记得当他发现柳单远身上带著秀气的帕子时,既惊愕又怀疑。试问有哪个男人有如此奇怪的癖好?
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柳单远说这是失散妹妹唯一留下的信物,只要她还记得那首诗的内容,便是两人相认的证物。
原来他一直没忘记柳单远的话,因为记在心里,所以才会对那首诗感到熟悉。
仿佛冥冥之中有双手,拉近了他与雨儿间的距离。
发现到项雪沉的异样,柳单远不禁警觉地凛起眉问:“怎么了?”
“你身上的帕子还在吗?”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思绪,他持平著嗓音问。
掏出那已泛黄的绣帕,柳单远狐疑地反觑著他。“怎么?对我的帕子起了相思?”
微颤地接过那帕子,当“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十四个字落入眼底时,他如遭电殛地僵在原地。
雨儿会是柳单远失散多年的妹妹吗?
好不容易从那混乱不已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来,项雪沉略略沉吟,终於说道:“老友,我想我恐怕真是对你的帕子起了相思……”
“什……什么?!”听到他莫名的回答,柳单远瞠目结舌地望著他。
“我想我找到你妹妹了。”扬起眉,定了定心神,项雪沉一口气把胸中的话一股脑地吐出。
柳单远愣在原地,项雪沉的话让他如受重击,失了原有的镇静与洒月兑。
当年眼见妹妹坠崖却无能为力的心痛重新涌上心头,紧紧揪住他心口,抑不住的颤动著。
“不过我并不是很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倘若不确定你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觑著好友眉宇间不确定的疑惑与阴郁,柳单远迅即提出疑问。
“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把过去的事忘得一乾二净。”烦郁地揉了揉眉心,项雪沉苦涩的嗓音里带著一丝无奈。
“当年雨儿是自马车里跌入山崖……”
“你唤她什么?”激动地握住柳单远的肩,项雪沉隐隐感到自己被推入五里雾中,思绪仿佛更加紊乱了。
“柳映雨,小名是雨儿,我记得当时我娘给我们出了个隐喻诗的考题,重点是得在诗里镶入自己的名字。当时才八岁的雨儿才华洋溢,一下子便吟出了这两句诗。而我重武艺,根本没吟诗作对的天分……当年她才八岁啊!”徐徐道出多年前的往事,柳单远仿佛回到了当年,与爹、娘及雨儿共处一堂的和乐融融。
虽然那个梦已离他好远、好远,他却未曾忘怀那一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
瞅著柳单远浸婬在回忆里的神情,项雪沉轻抚著额,胸口紧窒地轻喃著:“我的雨儿应该就是你的雨儿妹妹,但……她会是东厂杀手吗?”
初闻那四个字,柳单远努力稳住自己心底的翻腾。他说什么?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是……东厂杀手?
不!不会的!推翻项雪沉那饱含飘忽的言语,他直觉否决掉那可能性。
他那温柔善良的可爱妹妹,绝对无法过著残忍的杀戮生活,不会的!
敛起眉,柳单远望向他。“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柳、项两家同是被东厂迫害而遭逢巨变,柳单远知道对项雪沉而言,这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再也难以忍受内心的酸涩折磨,项雪沉沉痛地合上眼。“因为在我家被灭府前,广叔目睹她进入我房里,准备动手……”
柳单远闻言顿时僵在原地,再也难以忍受地微微张口,调整心头紊乱的气息。
他怎么也没料到,再得到妹妹的消息时,竟是如此不堪地让他难以接受。
一股和著苦味的悲凉在帐中弥漫。
两人还来不及平复紊乱的心绪,帐外烽火突起,映照出如白昼般的光亮。
他们顿时撤去眸中情愁,释放快进出体内的狂飘怒意,一场杀戮即将展开——
第八章
曙光透过素格窗棂,映在伏桌而眠的纤弱身影上,洒落了满地的冷然气息。
不知是脑子辗转的思绪使然,旭见睡得并不安稳,一抬起眼便被那初露曙光的朝阳给刺痛了眼。
还来不及遮掩那白花花的光,一个阴沉锐利的中低嗓音已於脑中响起。
“还睡!快起床,练剑!”
“练剑?娘说姑娘家不用练剑!”揉著惺忪睡眼,床上的娃儿不解的娇憨道。
“你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大小姐吗?你没有家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教你武功、给你饭吃,你就得替我办事……”
“可是……”
在她仍犹豫之际,竹条已倏然落在她身上。“你已经吃了咱家的饭,是宫里的人,咱家说一是一,不容反抗!”
瞠著圆圆的眼,眼泪滑下,那竹条又落了下来。“谁准你哭来著?杀手是没有眼泪的,不准哭!”
“雨儿不吃你的饭了,让我走,我要找哥哥……”
她的下颚猛然被粗暴的扣住,痛得她想哭却不敢流泪,拼命忍著泪意。
“你没有哥哥!打你吃咱一口饭起,你便是豫宫的人,你的名字是旭见白狐,记住了!”
“我不要!我不叫那怪名字!我要爹、要娘、要哥哥……你别打我……别再打我了……雨儿好痛……”
颤著身子,旭见仿佛能感觉到竹条落在身上的抽痛,心口泛著诉不尽的酸楚。
天啊!她……想起来了?
原本残留在脑中的儿时记忆与杀手生涯顿时串起,回忆在瞬间回笼。
双手捣著自己的脸,眼泪透过指缝滴落在紫檀圆桌,她难以置信只是一道曙光,便轻而易举唤出了那段痛不欲生的过往。
以往她对初露朝阳的光明气息有著莫名的喜爱,谁知进入东厂豫宫后,曙光变成了恶梦的开始。
不服从被打、反抗被打、流泪也被打,好像所有人都遗弃她似地,让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罢开始为了反抗,她绝食了十天,在眼睁睁看著同样命运的同伴被活活饿死后,她冰封起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那一年她才八岁,就残忍地体验了生、离、死、别的无奈。
那一天之后,她咬紧牙关捱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原来她真的是个冷血杀手,一个没血、没泪,把人命视为蝼蚁的妖女。
泪水瞬间止住,她脸上扬起笑,她的心再一次被这个无法抹灭的事实冰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