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似乎并不相信,但没有再问下去。韩太太带他离开时,迪克摇摇头,目送他们,感觉蕾馨好奇的视线正盯着他,并害怕自己这次可能做得太过火了。她现在必然怀疑他的身分和他原先说的不同,并且一定会开始提出问题,他实在没有把握能满足她的好奇心而不泄露自己任何秘密。他就快露出马脚了。他根本不应该告诉韩太太她可以说是他推荐的,现在,她一定会发现他的真实身分,而且当然会告诉蕾馨,然后,蕾馨就会要他离开这里。
这个想法使他觉得内心绞痛,必须握紧拳头来忍受,同时震惊地发现他多么渴望留下来。好像他可以留下来似的!好像蕾馨永远不会发现似的。即使在最佳的状况下,她到最后还是必然会知道的。在她知道的时候,一切就会结束。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会是必然的结果,于是他推开那些愚昧的思绪,倏地转身面对她。但他看到的却是那对深蓝的眼睛闪闪发亮,带着感激和欣赏,他无法相信,但她已缓缓绽开笑容。
“史迪克,你知道吗?”她柔声说道。“你真是一个相当管用的家伙。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这个星期会有多惨。瞧你应付那个男孩的样子,对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眼睛有毛病?”
他设法耸耸肩,内心却狂跳着。“啊,是……是部队中的训练,记得吗?”这是事实,至少有一小部分是,但他并不期盼她会满意。不过,她似乎相信了,笑容也变得更加温柔。
“记得。不过,我得说,我真的很惊讶,”她微笑。“我一直以为你的眼睛很正常呢!”她边说边仔细地打量他。
隐形眼镜!他用笑容掩饰他的紧张,猜想他是否已露出马脚。“便宜嘛,”他说道。“我……我叔叔是眼科医生。”
“噢,”显然她完全接受他的说法。“你为什么不推荐戈弟去他那里?”
这个问题令他惊惶失措。“噢,因为他……住在北方。”
“噢,对了,奥勒加湖。”
他发出放心的笑声。“太远了,”他补充说道,同时希望她认为这就是事实,“比威其塔瀑市远多了。”
“我懂了。不论你说的理由是什么,韩太太都会非常感激你——我也一样。事实上,我一直希望……嗯……希望你会……留下来。”
他的心抽动。留下来?他多么希望他能!如果不是处在这种情况下,这应该会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毕竟,他要回土沙,只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但是,他根本还没有正式开业,何况这里的人需要他。蕾馨需要他。可是,这一切终究会改变。她现在或许很需要他,但是,在她知道他是谁之后,她就不会要他待在这里了。她会吗?他搜寻着答案,担心可能会伤害她。他的唇好干燥,必须伸舌舌忝舌忝。
“蕾馨,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他缓缓地开始一头栽进谎言之中。“我不习惯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的话伤害到她,也伤害到自己,她的笑容消失,头也垂下。他真希望能收回那句话,同时突然惊骇地听到自己正在说:“可是,如果我要安定下来,一定会选择这里——有你在的地方。”
她的头倏地抬起,他看到她眼中的光芒和嘴角的笑意。太多嘴,他告诉自己,他再次泄露太多的秘密,好像一开始,就无法停止,可是,他并未感觉真正的沮丧。他不可能沮丧,尤其在她双眸闪亮地望着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告诉她什么?就因为他不知道,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才会感觉到惊讶。
“迪克,”她边笑,边用指尖拨开他额上的发丝,“你愿意星期五晚上,来我家吃晚餐吗?”
他朝她眨眨眼睛。“吃晚餐?”
“对,在牧场上。你可以在关门之后跟我一起开车回家,我当然会再送你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
她的整张脸都亮起来。“好极了,那我们就约定了!”
他们就这样约定了。她要跟他约会,而不是解雇他!他的脑海一片紊乱、模糊,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嘴巴一直张着,又过了好些时候,他开始露出笑容。
第六章
他边走下楼梯,边将衬衫下摆塞进裤腰中,并取出梳子梳头发。蕾馨见状大笑,因为他看起来好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兵。尤其是,他的脚步比平常快上两倍。
然后她看到那副眼镜。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是金丝边的。她喜欢他戴眼镜的模样,不但文质彬彬,也显得优雅自在。他们绕过建筑物走向卡车时,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多少流浪汉买得起这种眼镜?又有多少人戴得起隐形眼镜?至少他戴得起,她在心中回答,非常特殊的一个。他改变心意,并留下来吗?或许不应该,但是,她忍不住要如此希望。
他坐进客座时,她爬上驾驶座,习惯性地把手伸向钥匙,然后,忍不住再看看迪克一眼,他的眼镜实在帅极了。他面露微笑,把手臂搁在敞开的车窗上。
“怎么了?”
“没事,”她发动引擎,“我只是觉得你着起来像个医生、律师,或者那一类的人。”他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不,我的意思是,”她继续,“你戴的眼镜很好看,就像是特别为你订做似的。”她侄车,并转个大弯。“最好笑的是,在那一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戴眼镜。”她驶上公路。
“我只在星期五晚上戴,因为那时候必须清洗或更换隐形眼镜。”
“更换隐形眼镜?”
“对,那是抛弃式的长期配戴型。戴完第一个星期就要清洗,第二个星期结束时丢掉,换一副新的。”
“两个星期就丢掉?”她震惊地看他一眼。“你怎么负担得起这种费用?”
他耸耸肩,虽然他的声音轻松而自在,她却注意到他合不在焉地在大腿上擦拭掌心。“我当然是用批发价买的,而……而且,检查不要钱。”
“真的吗?”
他有点儿坐立不安了。“我告诉过你,我叔叔是眼科医生。”
“噢,对,你确实提过。”但她决定进一步询问:“你跟你叔叔很亲近吗?”
他似乎略微放松。“可以这么说。他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他总是设法照顾我和我养的那群人。”
“你养的那群人?”
“呃,我是说……我母亲和我……弟弟。”
她大感惊讶。“我还不知道你家里的事呢,你从来没提过。”
他的手伸向脑后。“那实在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我是说,我关心他们,也照顾他们,可是……”他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而她很能理解。为了某个原因,她要告诉他,她理解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很不愿意提起我母亲、我妹妹和……我的继父。”
“你也有继父吗?”
“我不喜欢承认我有,可是他们已经结婚好久了。”她感觉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收紧,并强迫自己放松。“她和他私奔之后,不久就结婚了。他叫马查克。”
“她为他离开你父亲吗?”她点点头,他轻轻吹声口哨,并说:“好狠。”
她只是略微转开头。“我父亲确实心痛,甚至借酒消愁。”
“而你必须照顾他?”他柔声说道。“你现在还在照顾他?”
她耸耸肩:“他是我父亲。”
他沉默了一阵子,但是,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等待着。他开口时,他们的对话好像从来没有停顿过。“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父亲遗弃我们,结果是我必须照顾我母亲,然后也必须照顾那些弟弟。从那之后,母亲同一大堆男人来来去去,但是她仍然期盼由我去收拾家里的烂摊子,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