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忘了,现在她还坐在他的腿上,否则肯定会跳到地上去的。
李承安有点好笑的盯着她看。
每次都是这样,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责罚他,伤害了他之后,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就是这种后悔得想要哭的表情。
然后她就会跑进房间里一个人待上好久。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她就会高傲的在他简陋的床边丢下一瓶药剂,说:“没人要的药,你拿去用吧,我可不想为一个奴隶花钱收尸。”
其实那是最好的药剂,听说是她好不容易向宫廷医生求来的。
或者是冷着脸走到他的床边说:“没用的奴隶,连涂药都不会,药拿过来,我来涂。”
其实,她那种笨手笨脚的动作,还不如他自己上药来得快。
直到她十三岁那年,不知从哪里打听出他最大的梦想。
渴望进人王都卫队,渴望能够挺直身体,站在阳光下,自若的接受来自各方的赞叹视线。
以一个自由人的身分。
于是,在又一个受了惩罚的夜晚,他的主人悄悄模到他的床边,小声说:“我弄到一瓶可以除掉奴隶烙印的药水哦。”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
他的小鲍主赤着双脚,跪坐在他的床头,向他举起那个不起眼的瓶子。
亮闪闪的眼睛兴奋的闪耀着,带着渴望得到期许的眼神。
王室最小的公主,为了维持主人的身分而无情的鞭挞她的贴身奴隶,却又同时渴望着奴隶的友好和亲近。
这样矛盾的心态,该说什么好呢……
李承安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盯着他怀中的王后,直盯到她咬住嘴唇,又摆出那副防御的姿态,他无声的笑了一下,站起来说:“明天就是夏之日了,我还要去准备祭天祈福的事,你继续睡吧,睡醒了以后别忘了给苗圃松松土,浇浇水。”
望着那走远的顽长身影,澹容怔怔的站在原地。
不知为什么,中午赌气般的对话清晰的跳回了她的脑海。
“为什么我要天天做这些事?”
“你是本国的王后,这些事情当然要会做,否则怎么得到民众的承认?”
“天天拔草、浇水、松上,民众就会认为我是个合格的王后了?”
“不,民众看到的是你努力做一个合格王后的决心。”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想要她成为他的王后吗……
“尊敬的王后。”草丛边走过来的园丁佝凄着身子,向她行礼问好。
“咦,是园丁,我刚刚找了你好久呢。”澹容客气的回应道。
穿着斗篷的园丁低着头,嘶哑破碎的嗓音说:“我一个下午都在这里。”
“啊……”
澹容的脸红了。
天哪,那个该死的承安,竟然当着别人的面和她……天哪!
想到之前两个人在草地上翻滚的样子,她的脸好像火烧似的,无地自容。
“我……我没有察觉你在这里……”
“您当然不会察觉。”园丁说,“您和英俊的王翻云覆雨,甜蜜的说着情话的时候,怎么会注意到身边的动静呢?”
冷漠的语气,让她顿时警戒起来。“你是谁?摘下你的斗篷!”
“尊敬的王后,您应该不认得我了吧。”
园丁嘲讽的说着,慢慢的摘下了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张似陌生又似熟悉的脸。
看清那张面孔的时候,澹容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第七章
那本来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
澹容依然清晰的记得那象牙色的光泽皮肤,小巧红润的嘴唇,她的表姐喜欢微微的歪着头,用温柔的眼睛望着她。
如今,同样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沧桑。
“还记得我是谁吗?”刺耳的嗓音平静的说。
那陌生的声音让澹容惊讶的站起来。“表姐……你的嗓子怎么了?还有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
她的脸色惊得煞白。温柔娴静的华英表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呵,连你也差点认不出来了?”华英模着自己凹凸不平的面孔,凄凉的一笑。
最初的震惊过去,十几年来的亲近感浮上了心头。
澹容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被关在闵领吗?我没有听到赦免王族的消息。”事实上,她曾经提过一次赦免家人的提议,但她的王当场拒绝了。
“澹氏王族仍然存在,这个事实本身就是极大的风险,我可以承诺不杀他们,但除此之外,我不能再让步。”李承安毫不客气的回绝她。
因此,按照常理,华英是绝不可能出现在王都的。
“表姐,你……是私自逃出来的?”
华英笑了,那笑容却是冰冷的。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你会向他告发我?”
澹容交握着自己的双手,咬住了下唇。“你是我的表姐,最亲近的朋友。”
而且你的手是干净的。
对人温和的你,比我更干净,更应当好好的活下去。
澹容飞快的扫视周围。很好,附近没有人。
她重新把黑色的斗篷披上华英的身体,遮住了她的面孔。
“表姐,我带你离开这里。”
华英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温柔神色,轻轻模了模她的长发。“这才像我们血脉相连的王族,我最亲爱的表妹。”
她的话里似乎隐含着什么。
澹容抬起了头。
华英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露骨的轻蔑和不屑,“但是表妹,不要忘记我们是王族,是尊贵血脉的后代,为什么反而要躲避那些下贱的东西呢?”
澹容吃惊的望着她。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熟悉的论调了。
那是以往宫廷政论中,贵族大臣们闲聊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语气。
总是微笑着聆听的表姐,原来,她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澹容咬住了下唇。
“表姐,这个国家已经不是过去的胤国了,既然你已经逃了出来,为什么不设法接出舅父,和他两个人离开王都,到远远的乡下去,找个人少的地方隐居——”
“父亲死了。”
“什么?!”
华英冷冷的重复,“父亲死了。”她盯着澹容的眼睛,“就在上个月,被你的丈夫下令处死了!”
澹容的心猛然一沉。
她想起来了,上个月的月底,王都挫败了一起叛乱事件,为首的头领据说是几名流亡贵族,后来全部被判定了绞刑。
难道那次叛乱,就是舅父领导的?
啊,对了。
她大脑中闪电般的回想起闵领时的一幕场景。
那时候她还是阶下囚,被带到了一个石室中,透过开在墙壁上的暗孔,她亲眼见到她的舅父前来和李承安商谈,用种种价码,换取李承安放走他的承诺。
野心勃勃的舅父,在那个时候就想要反叛了吧。
所以不惜代价,用珍贵的玉器和宝物贿赂李承安,甚至还包括她。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亲耳听到舅父用暖昧的口气,提起“让人变得听话的药”的当时,那种被亲人背叛的撕裂之痛。
“表姐。”澹容困难的寻找着措辞,“舅父去世的消息,我很难过,我可以帮忙寻找一处安全的地点,你暂时住在那里,过一段时间之后,想办法离开王都……”
“不,如果只是要寻求安全的话,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华英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有些讽刺,“我的表妹,看到我伪装成园丁,潜伏在王宫里,难道你没有想到什么吗?”
澹容的心里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她不愿去想,可是已经隐约的猜到了。
注视着华英灼热的视线,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你刚刚不是问我的声音、我的脸怎么了吗?”华英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后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知道我的脸、认得我的声音,所以我吞了碳,把声音弄哑了,然后用火……烧了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