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千禅寺的梅花林在京郊小有名气,听说这儿的斋菜十分美味,香客络绎不绝。
人潮引来了商铺,四周也变得繁荣,开了不少间茶肆和酒馆。
他漫步在梅花林,目光触及,瞧见梅林间的一名女子,面若芙蓉,清媚动人。
他先是惊艳,接着感到面熟,然后,他认出了她。
柳惠娘,他曾经的妻子。
自和离后,五年未见,他也未曾打听过她。
当年,她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事后回过神来,他感到愤怒。
他从不认为惠娘离开他后会过得好,他对她的印象还留在杏花村时的她,仰赖着他的鼻息度日,但是每当他被后院女人吵得心烦意乱时,他总会想起惠娘的好,但也仅是略感遗憾,唏唬感叹。
那日和离,是由永安公主作主,他当时心惊,不明白她怎么会攀上了公主?但后来听说永安公主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两人的关系也仅止於此。听说她带着儿子租住一间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宅子里,他这才放心下来。
他相信,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在京城不会待太久的,因此他没去找她,谁叫她主动求和离,不给他面子,伤他男人的尊严,他等着她来求他。
可当他认出梅花林中的女子是她时,他大感吃惊,因为她身穿锦衣华服,头戴金料,似乎过得很好。
什么?
疑惑间,似是老天给他一个答案。
只见一名高大威风的男人,身着武服,俊朗威猛,来到她身边,将滚毛边的披风温柔地搭在她身上。
那男人从身后搂着她,一手为她撑伞,挡住落下的细雪。
柳惠娘嘴角带笑,探手接着雪花,笑得一脸幸福。
那一刻,吴子清盯着她的笑,怔怔地移不开眼,心头好似有什么在崩落。
五年的岁月,她却变得比五年前更美丽、更动人。
原来离开他的她,没有樵悴,反而过得更好。
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村妇的样子,此时的她,气韵风雅,端庄秀丽,她一身的贵气,就像个……京城的贵夫人。
“那男人是谁?”他忍不住问。
身旁友人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见到那对男女,正巧,友人还真认得。
“那是唐将军,皇上身边的红人,旁边是他的夫人。”
说到唐将军,友人眼露佩服。
当年三皇子争夺帝位,这位将军为皇上挡了一箭,立下大功,并有了今日的太平盛世,皇上年轻有为,肃贪官,改税制,提拔许多有为的年轻官员,这位唐将军便是皇上亲自提拔的人才。
友人又说,唐将军为人痴情,婉拒皇上赐予的美人,只想娶这位与他同甘共苦的女子。他不纳妾,不去青楼,他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老婆跑了,即便被人笑他惧内,他也甘之如始。
吴子清笑得勉强,心头却越来越寒冷。
友人的话剌得他心头难受,因为他口中盛赞的那个男人,完全把自己比下去了。
友人还说,这夫人虽然出身乡野,但是有情有义,当年唐将军还是个无名小卒时,她不嫌弃;唐将军几次出生入死、性命垂危时,她也不离不弃。莫怪唐将军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升到正三品的归德大将军,也依然守着她一人,还到处放话说谁他妈的找死给他送女人,他就跟谁过不去。
吴子清只觉得心头难受,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想再看那恩爱的两人,正欲转身离去时,那两人身边突然冒出三个孩子,围着他们打转。
吴子清一呆,目光似是黏住了。
友人谈得兴致高昂,没发现吴子清的脸色,继续说道。那三个孩子只有两名孩子乃唐将军所出,其中最大的那名少年,虽不是将军亲生,却与将军十分相像,一点也看不出是妇人前夫的孩子。
吴子清听闻,再也站不住脚,身子摇摇欲坠。
友人赶忙扶住他,终於察觉不对。
“你怎么了?”
“无事,许是喝多了酒。”吴子清脸色惨白,忙找了个理由匆忙离开。
他再也无法待下去,眼睁睁地看那对璧人恩爱,更怕她认出他——他如今的官位,还比不上她的现任丈夫。
回府的路上,管家十万火急地找来,说家里出了大事,姨娘小产。
他大惊,匆忙赶回,进门时,家里已经乱成——团。
姨娘的女乃娘说屋中香炉被动了手脚,指责主母故意害姨娘小产,主母苏锦绣破口大骂这贱人自己不小心,故意栽赃给她。
吴子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这已经是他第五个流掉的孩子了。
他看向苏锦绣,当年那个温柔小意的美人,如今神情只有阴郁冷漠,说话尖酸刻薄。
短短五年,怎么就让一个女人变成这样?还有他的孩子,不管哪个小妾怀孕,最后都逃不过小产的命运。
一次、两次是碰巧,但是第五次呢?
他望向苏锦绣,只见她脸色阴沈,满眼算计,她挑衅的目光看过来,彷佛在警告他,若是敢休了她,她就将所有的金银珠宝带走。反正她有的是钱,就算和离也可以再嫁,而他,就等着当一辈子穷官吧!
吴子清只感到脑中一黑,突然冒出一句话。
娶妻当娶贤。
以往他虽知其意,却从未感受这句话的重要性。
贤妻当娶贤……是呀,他终於忆起,当年他娶了惠娘,一路顺风顺水,可是当惠娘与他和离后,一切就开始变了。
那位夫人虽然出身乡野,但她有情有义,不离不弃——
友人的话言犹在耳,吴子清站在院中,心头的堡垒崩落,终於流下两行清泪。
时隔五年,他终於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的,不仅是孩子,也失去了贤妻,失去了,个女人为了所爱之人而义无反顾的真心。
番外篇二
高老七与阿襄
高老七是孤儿,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在土匪窝了。
他不知道爹娘是谁,土匪窝里也没人知道他是谁生的,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土匪窝今日来了一批新的孩子,这些孩子是土匪老大带回来的,要培养成土匪。培养的方式便是关住他们,饿个几天,然后丢只鸡腿进去,想吃就自己争。
看着孩子们为了抢食而打架,土匪们哈哈大笑。
高老七阴沈沈地看着。
他今年十四岁,当年他也是从抢食中厮杀出来的。
他盯着这些后辈,深知能活下来的只有几个,太弱的不是被杀,就是饿死。
这群孩子们为了鸡腿抢得头破血流,但只有一个孩子没抢,他就蹲在角落,看着所有人去抢。
高老七注意到他,心下嗤之以鼻。连抢的勇气都没有,死定了!
三天过去,活下来的孩子只剩四个,意外的,那个不抢食的孩子也还活着。
高老七好奇,趁没人注意,他走到那孩子旁边,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抢?”
孩子抬起眼,对他道:“我不想伤害他们。”
高老七冷笑。“瞧你个小身板,你是打不过才不抢吧。”
这瘦小的孩子瞪了他一眼。“他们没人打得过我。”
“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小子把脸转开,赌气不理人。
高老七盯着那瘦小却挺直的背影,觉得这小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本就喜欢有骨气的人,因此就算对方不理人,他也不以为意。反之,这小子若是装可怜求他,他才懒得理呢。
“我叫高老七,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听了回头,上下打量他。“这名字好怪,怎么叫老七?”
“怎么不行?我排行老七,叫老七很合理啊。”
“你爹娘取的?”
“切!爹娘早没了,我自己取的。”
若是别人听到,只会切一声,但小子听他这么说,脸恍悟,竟不罗嗦,还“喔”了一声。
高老七更中意这小子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八岁,我叫郭玉襄。
“郭一香?”高老七噗哧闷笑。“你臭死了,哪里香?”小子恨恨瞪他,再度背对他,生气不理人了。
“得了,香就香吧,不如这样,你明天去抢鸡腿,如果抢到了,我就救你出来。”
“我不要。”
“为什么?”
“土匪都是骗子,我们人多,只给一只鸡腿,不过就是耍我们玩,我宁可饿死也。一'给人看笑话。”
不错,小小年纪真有骨气!
他看上这小子了,决定收为己用。
他不想小子白白受死,因此当天夜里,他把晚饭留给小子吃。
这晚饭不是他自己的,他自己都吃不饱了怎么可能分给别人?当然是抢别人的。郭玉襄一听到他抢别人的饭菜,把脸一拉,不肯吃。她既然宁可饿死也要舍鸡腿,怎么可能吃他抢来的饭菜?
小子不肯吃,高老七也不生气,心里更加笃定小子不是装的,而是真性情所为。
艰苦的孩子都很早熟,狼窝的孩子很早就学会虚伪骗人,他自己就是个中翘楚。
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小子,先把命留下来,将来分到一顿饭,再把饭还回去不就得了。
小子听了,觉得甚有道理,不再固执,便开吃了。
高老七见小子吃得斯文,像是受过家教的,不免好奇打听小子的来历。
原来小子的爹娘是商户,家境殷实,有一天家中走水,大家都死了,留下小子一人。小销年纪小也不懂,后来被大伯和大伯母收养,这次出来郊游,遇上土匪,人就在这里了。
高老七听完,心中冷笑。
出来郊游?还专走有土匪出没的地方?看来那位大伯和大伯母是为了夺产啊。
高老七把自己的猜测直接说了,毕竟要这小子活着,最好的办法就是刺激小子的求生意志。
果不其然,小子听了愤怒,为了寻求真相,隔日大展身手,还真的把其他孩子打败了,独得一只鸡腿。
高老七乘机去找山寨老大身边的兄弟,说这小子力气大又能打,死了可惜,不如留下来当小弟,山寨出去抢劫时,也多一分助力。
这位土匪兄弟被说动了,便去跟山寨老大说。
山寨老大也觉得郭小子挺有劲,自己肯求生存,别人才会愿意给机会,遂同意了。从此之后,高老七就把郭玉襄带在身边。
他练拳时,小子就跟着练拳;他抢食时,小子也抢,但却是为了把抢到的食物拿去还给别人。
当小子跟高老七说此事时,高老七立即把身旁七岁的胖小弟抓来。“人家要把饭菜还你,接着。”
胖小弟看着高老七,在他的眼神警告下,对郭玉襄道:“不用了,我太胖了,要减一减,你帮我吃吧。”
郭玉襄看看他,身上的肉的确比别人多,既然他求自己,她就不客气地帮他吃了吧。
胖小子是山寨老大第四个老婆的儿子,平日分到比较多的肉,所以长得比其他孩子胖
高老七将他收服后,他从此便跟着高老七混。高老七跟他说,吃多有碍练功,叫他少吃一顿。他为了练功,每餐都把饭菜分给高老七,待之后郭玉襄跟他们混熟后,从胖小子这里得知此事,气得跟高老七打了一架。
郭玉襄虽然力气大,但她才八岁,怎么打得过已经在练功夫的高老七?反而被高老七压在地上打。
土匪窝里讲的是拳头,谁拳头硬就听谁的,高老七不准底下小弟爬到他头上,即便是郭玉襄也不行。
郭玉襄被他揍到流鼻血也不求饶,颇有跟他死磕的架势,气得高老七差点把郭玉襄打死。
她惹怒了高老七,其他孩子都不跟她好,故意趁她虚弱时,抢她的饭吃。
高老七等着小子自己来认罪求饶,但郭玉襄偏不,没饭吃,她就趁半夜大家睡着时,自己去找吃的。
她来到后山溪边抓些小鱼、小虾,顺便给自己洗洗身子。
她不知道,当她月兑光时,有一双眼在盯着她,趁她不备,将她推入溪水里,并哈哈大笑。
郭玉襄成了落汤鸡,站在水里,愤怒地瞪着岸上的高老七。
高老七拎着郭玉襄的衣服,恶意地威胁。
“跟老子跪下求饶,衣服就还你,否则你就光着,看你怎么办?”
他以为小子听了会吓到、会服软,哪知反而完全激怒小子,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光着身子扑向他。
高老七原本邪笑的嘴脸一僵,整个人呆愕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郭玉襄打了一拳。
我操!
高老七终於回神,一个反弹,把郭玉襄压制在地。
他……没看错吧?
当小子全身光溜溜地冲上来时,下面好像少了某个东西?
高老七以为自己看错了,为了求证,一边压制郭玉襄,一边瞧个仔细。
“……”
他没看错,真的……没有那一根!
我操!这小子是女的!
高老七已经十四岁了,也懂男女那回事。
郭玉襄是女孩这事,可不能说!
他赶紧把衣服还给她,让她遮掩一子,同时心中庆幸他没带人来,郭玉襄是女孩子这事,只有他一个人“看到”。
从这天之后,他没再欺负她,并且谁欺负她,他就痛揍谁,还放话说郭玉襄是他弟弟,谁敢给她好看,他就让谁更好看。
山寨老大听到这话时,笑得露出虎牙,把高老七叫来问。
“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高老七心惊胆跳,面上却笑得很痞。“那小子手脚灵活,是个有才的,我收她当义弟,将来一起出生入死,为老大效命!”
山寨老大爱听这话,他喜欢高老七的机灵,既然他看上那小子的拳脚,就吩咐人给郭小子一个窝。
在山寨里要有属於自己的地方是要争取的,若实力不好,只能当最底层的手下,一起睡大通铺。
那些活下来的孩子,每晚就是这样挤在一间大屋子里睡的,臭气冲天,根本不是人住的。
高老七听完,把手一挥。“不用了老大,不如给我换一间大的吧,我和她两人一间,也好监视她,省得这小子心思不定,给我偷跑呢。”
山寨老大听了也对,郭小子这孩子才来山寨不久,是有可能偷跑,遂应了他的要求,命令手下给他们挪去一间大一点的屋子。
这屋子就在唐雄隔壁。
从此以后,郭玉襄吃睡都跟高老七在一处。
他警告她。“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女的,要不然会把你送到红屋去。”
郭玉襄纳闷。“红屋是干么的?”
“给山寨男人天天压,天天睡。”
郭玉襄才八岁,怎么会懂?
高老七认为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会怕,於是趁着半夜带她去红屋看一眼。郭玉襄看到那些女子的惨状,差点害怕得叫出来,幸好高老七及时捣住她的嘴。郭玉襄不怕死、不怕打架,但要她天天被男人钻下面的洞,那实在太可怕了。
想到那些女人哭喊的嘴脸,她抱着高老七。“我以后天天跟你睡,不要去红屋。”
高老七满足地看着她小脸哀求的可怜表情,心想,早知道这样才会让她服软求饶,他还那么费事收服她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