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又重新作画,画得很专注很认真,彷佛刚刚的失神不曾出现过。
李珩走进坤宁宫时,还以为宫人偷懒溜出去玩,室内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没有。
看到大宫女红樱站在起居室的珠帘外,他知道母后在起居室,只是不愿意有人打扰。
李珩反应很快的举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间,示意红樱别出声,悄悄的掀了珠帘钻进起居室。
咦?母后在作画?
李珩一直知道皇后擅长丹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作画,每回想要她的丹青,总要借着生辰,还要磨蹭很久,所以这二十四年来只得了三幅画,而每一幅都是秋日的风光——满园子的桂花,差别是金桂、银桂、丹桂。
李珩蹑手蹑脚的走到长案边,想看娘画什么,这一看,不只是大吃一惊,他根本是吃醋了。
“母后,您太偏心了吧!”李珩气得跳脚。
萧嫣已经习惯儿子这样无声无息的闯进来,他就是还没长大,玩兴不减,所以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然也没有置之不理。
“你怎么老忘了自个儿是太子?”
“我是您儿子。”
“儿子也应该有规矩。”
“我哪有没规矩?我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娘在画什么。”
“偷偷模模是规矩?”
李珩的举动当然是没规矩,这会儿只能耍赖跳脚,“我不管,母后就是偏心。”
“这是在闹什么?”皇上来得可真是时候,见到李珩混不吝的样子,过来直接给一个栗暴。
“父皇,您看,母后太偏心了。”李珩今日打定主意告上一状。
皇上低头一看,眼眶瞬间红了,李珩见了顿时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不是卫洵,这是你小弟。”萧嫣终于放下笔。
“我小弟?”李珩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根本没法子使用。
“对,这是你小弟。”皇上挨着皇后坐下,“只是他来不及长大就走了,你娘只能根据卫洵的容貌思念他。”
“根据卫洵的容貌思念他?”李珩还是迷迷糊糊,莫名其妙迸出一个小弟,还得靠着卫洵来思念小弟,这会不会太诡异了?
“你小弟跟卫洵几乎同个时间出生,更巧合的是,两个人乍看之下简直一模一样,因为他们皆承袭你外祖母的丹凤眼。”皇上伸手轻触了一下画上的孩子,“不过我们只见过他五六个月大之前的样子,不确定他是否越大越像你外祖母,可是他跟卫洵那么相像,应该差不多吧。”
随着皇上的描述,李珩的记忆也回笼了,他确实有个小弟,不过小弟出生时,他正好跟着外祖父回乡探亲,待他们回到京城,小弟已经死于一场宫变,因为母后为了小弟哭得眼睛差一点瞎了,父皇下了禁令,从此不准提起小弟,时日久了,他也渐渐忘了有这么一个小弟。
“宫变的时候,我应该将他带在身边。”萧嫣喃喃低语。
“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的妻子,不可避免会成为敌人的目标,为了安全,你让女乃娘带着孩子混在夫人当中是对的,只是没想到混乱当中,女乃娘中了箭,摔坏了孩子。”皇上心疼的轻拍她的后背。
李珩知道十八、九年前的那场宫变,发生在皇祖父的长春节,那时父皇还没登基,伯父大皇子晋王先是收买禁军将领,封锁四道宫门,带着私兵从密道闯入宫中,逼皇祖父下圣旨传位于他。
当下剑拔弩张,其他皇子都被控制住,这个时候是皇祖母领着近卫军杀入重围救驾,皇祖母因此受伤,但同时让父皇得了太子之位。
“我知道该放下了,可是每年此时……”萧嫣忘不了那一日。
“你别为难自个儿,想忘了就忘了,想放在心上就放心上。”
“可是当初我们明明知道晋王狼子野心……”
“我们若是将他留在府里,也不能保证他能平安度过那一夜。”
“我知道……”萧嫣的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在画上,看着卫洵,总会想起她的小儿子,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珩算是看明白了,娘特别疼爱卫洵只怕是移情作用,不过没想到卫洵竟然跟小弟同时出生,两人甚至像双生儿……他怎么突然觉得怪怪的?卫洵怀疑自个儿不是靖安侯府的孩子,而他曾经有个卫洵容貌相似的小弟,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第十章 对于身世的怀疑(2)
秋意渐浓,临水阁的二楼已经挂上纱罗,轻风伴着竹香吹来,摇曳生姿,挡下了萧索的凉意,留下了缗缮的温柔。
咚咚咚,李珩一路跑到长案前面,整个人往上一趴。
卫洵忍不住唇角一抽,“看样子,你在户部过得太悠闲了。”
哼了一声,李珩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若不是有要紧的事,这会儿我宁可在东宫逗我家儿子。”
“什么要紧的事?”
李珩再往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个小弟,他跟你一样大,还跟你生得一样。”
卫洵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十八、九年前的宫变吗?”
卫洵点了点头,“虽然经过那么多年,当时在场的官员大半都不在了,越来越少人提起此事,不过这种谋逆大事,牵涉的还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晋王,我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可以不了解此事。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好他,不过是因为嫡子越来越出色,他就起了逆心。”
“我小弟就是死在那场宫变。”顿了一下,李珩直起身子,端正坐姿,然后右手比着胸口,“母后至今还在心痛。”
“这是怎么回事?”
“皇祖父的长春节,父皇母后察觉到晋王不太安分,不放心将他放在府里,便带进宫。
母后担心自个儿是晋王党的箭靶子,便让女乃娘带着小弟混在夫人当中,因为那日很多夫人都带了孩子进宫,小弟不会太起眼,至少比在母后身边还安全。
“结果双方起冲突,刀剑弓箭不长眼,女乃娘死了,小弟跟着遭罪。”李珩幽幽的叹了口气,“母后一直很自责,说当时带在身边就好了。”
“这事没有人能预料。”
“父皇也是这个意思。”顿了一下,李珩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我私下问了父皇,那日你也进宫了,宫变当时也在场。”
卫洵愣怔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珩倾身向前,两只手交叠放在案上,“你说,你和我小弟若是不小心掉包,姨母看得出来吗?”
卫洵立马否绝,“这怎么可能?”
“我们先不管是否可能,单问你们两个不小心掉包,姨母是不是看得出来?”
“当娘的岂会认不出孩子?”
李珩不认同的摇摇头,“这可难说,生下你的时候,姨母伤了身子,养了好久一段时间,你大部分时间是女乃娘在带,姨母一时认错孩子也不奇怪。”
“你都说一时了,这掉包的事当然就不可能。”
“可是我也说了不小心啊,错误造成了,后头其中一个孩子出了事,想承认自个儿错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你说是吗?”
卫洵沉默了下来,很难相信会不小心将孩子掉包,说是故意的更有可能,而这也是他无法接受的一点,若是属实,他娘故意将孩子掉包,目的是什么?
李珩轻轻敲了一下案面,“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卫洵随口道:“宁儿看了话本子,难免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你怎么也学她?”
“唐三小姐想了什么?”李珩一脸的八卦。
卫洵细细的道来唐宁月的猜想,可能性微乎其微,当成笑话听听就好了。
“外祖母不是这样的人,不可能将自家的孙子送给别人。”
“我知道,除了我娘,萧家的人本性都是正直、骄傲的,而且这些年萧家对我态度并没有异样,反倒是对你,有些不自在。”
李珩翻了一个白眼,他是太子,萧家若太亲近,难免落了一个逢迎拍马屁的名声,萧家不屑,可是明明是亲人,当初他还跟外祖父回乡探亲,跟萧家人挺熟的,这不能亲近又很亲近,当然不自在了。
“唐三小姐真的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但我的猜测很容易成立,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不小心将孩子掉包,简单又不着痕迹,万一被发现了,你们长得如此相似,抱错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很认同,可是卫洵却道:“应该不会吧。”
“既然有了疑惑,就应该查清楚。”
“若想查清楚,就必须找到当初身边侍候的人,不过这事不太容易,毕竟十八、九年了,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
“无论多难都要查,若因此打草惊蛇,那也没什么不好,惊吓就会行动,行动就很容易露出狐狸尾巴。”
“这倒是。”
“我们分头行动。”
“你还是在户部好好当差吧。”
“宫中的事我来调查比你方便,你专心查清楚靖安侯府那边的事。”
确实如此,卫洵也不再争论。如同太子表哥所言,既然有了疑惑,就应该查清楚,他真的是靖安侯府的孩子吗?
遇到问题,卫洵就是特别想跟唐宁月说说话。其实不说话,只看着她,他浮躁的心就会安稳下来。
说也奇怪,她看似恣意洒月兑,不像那种可以静下来的人,可是事实上遇到麻烦,她总是很快的冷静下来。
“今日换我煮茶给你喝。”
“好,我看看你煮的茶味道如何。”
唐宁月信心满满的当着他的面露了一手,比不上他的优雅沉静,但有一种温柔恬静的美,更显得岁月静好,卫洵看着看着都忘了今日的目的。
“请。”唐宁月双手奉上茶盏。
卫洵接过茶盏,按例先观色闻香,然后轻啜一口,闭目细细品味,比起他煮的茶似乎更为纯粹。
“还可以吗?”略微一顿,卫洵难得孩子气的模仿她,“哇!”
唐宁月忍俊不住的咯咯笑,“你也太偷懒了,夸一句不行吗?”
“好话都教你说过了,我哇一声就够了。”
“原来这是我的错。”唐宁月很无奈的双手一摊,“好吧,我接受你的哇。”
卫洵宠爱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真是调皮。”
唐宁月觉得好无辜,这有什么不对吗?
卫洵不再言语,专心喝茶,唐宁月也不追着问他有什么事,反正想说了就会说,要不就当自个儿今日是来这儿为他煮茶。
过了约莫一盏茶,卫洵开口了,“昨日太子告诉我,皇后娘娘曾经有个跟我一样大的儿子,而且长得跟我一个样。”
皇后娘娘不就是他姨母……唐宁月下意识的挺直身子,“那个孩子怎么了?”
“他死在十八、九年前的宫变。”
“十八、九年前的宫变?”
“当时的大皇子晋王勾结买通禁军将领,封锁宫门,带了四五千名私兵从密道闯进皇宫,逼先皇下圣旨传位于他,没想到先皇早有防备,还悄悄留了一支近卫军给太后,关键时刻太后带着这支近卫军前来救驾,是混乱之中难免死伤,皇后娘娘的小儿子就是死在那场混乱之中。”
唐宁月很快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你也经历了那场宫变?”
“对,先皇的长春节,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带夫人和孩子出席,当时我只有五、六个月大,按理可以留在府里,可是不知为何,我娘坚持带我进宫,而太子表哥跟外祖父去了越州,不在京城,因此避开那场宫变。”
“太子想必是故意离开京城的吧。”晋王谋逆应该事前有征兆,秦王不能离开京城,但可以找个理由将儿子送出去。
卫洵愣怔了下,“这个我不清楚,也许吧。”
“靖安侯府与秦王府是姻亲关系,秦王事先送走嫡长子,靖安侯府肯定察觉到有异,长春节又不能不进宫,靖安侯夫人只好将儿子带在身边,进了宫,更会跟紧秦王府,因为秦王府既然事先察觉危险,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言下之意,靖安侯夫人自然有机会在那种情况下将两家的孩子掉包。
沉默了半晌,卫洵低声道:“你知道,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掉包的事,但是私心却盼着我是皇后姨母的小儿子。”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谁不想要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娘?”
闻言,卫洵笑了,“原本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太不该了,太对不起难产生下我的娘。”
“父母若是好,没有孩子想换父母。”
“如今想要调查十八、九年前的事,很难,而且会打草惊蛇。”
“我倒觉得这是好事,蛇不出洞,如何看清楚其中的隐情。时间太久了,该处理的早就处理掉了,因为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是一下子死太多人,很容易惹人注意,肯定有那种不是很关键的『漏网之鱼』,这会儿你不将动静闹大,不让对方乱了阵脚,只怕什么都查不到。”
卫洵失声一笑,“你倒是跟太子想法一致。”
“不过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免得对方看出你的企图,沉得住气,由着你折腾,你要调查就更难了。”
卫洵明白的点点头,“可以打草惊蛇,但又不能让她知道我是故意的。”
“是啊,若你的猜测属实,事后她不可能没有清理过,可是清理得再干净,人心是多疑的,总会担心自个儿留下什么痕迹。不过一旦她察觉到你的目的是在诈她,她不动如山,你就很难下手了。”
“好,我会拿捏好分寸。”这些道理他都懂,不过他喜欢听她细细解说,喜欢她为他操心,为他筹谋,觉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两人的事。
“若能查清楚最好了,心里不至于有个疙瘩。”
“是啊,我知道很难,但我尽力査清楚。”
“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他一个在大理寺干活的,哪用得着她帮忙?不过卫洵欣然的点点头。
萧晴觉得最近真是诸事不顺,一个十五岁的野丫头迟迟解决不了,已经够她气得跳脚了,如今又有人在追查多年前侍候的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谁在调查当年世子爷身边的人?”别人觉得莫名其妙,但萧晴再清楚不过了,对方很显然对卫洵的身世起了疑心,而真相是什么,她最清楚了。
虽然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可是万一一时疏忽遗漏了什么,如何是好?不想,什么事都没有;一想,她对自个儿就越来越没信心,当时匆匆忙忙,有所疏失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小的与他不熟,只知道他有个妹妹在老夫人院子的小厨房,偶尔他会来府里找妹妹,因此跟门房的人混得很熟,不过小的觉得他好像是世子爷的人。”何总管悄悄的瞥了夫人一眼,这件事来得莫名其妙,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太简单。萧晴立马生出疑心,“你怎么会觉得他是世子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