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谈什么,只是以往碰面总会随意聊上几句,后来奴婢去拿披肩,所以不知道户部侍郎夫人何时离开……”
洛行歌忖着,看来,得将户部侍郎夫人找来问清楚了。
正要开口,曹氏像是早洞察她的心思,叹了口气,比她早一步道:“行歌,你要查办也不是不行,可好歹先回屋里沐浴整装,否则真要染风寒了。”
瞧瞧她哪里还像个新嫁娘?钗环乱了,发髻散了,几束碎发黏在额上颊边,浑身湿透又沾土,在萧瑟的秋风中狼狈得不忍卒睹,新郎官还站在一边瞧着呢,如果自己是她……真是无脸出阁了。
第二章 大喜之日遇麻烦(2)
一说到这事,洛行歌才想起来,“呃……我还有衣服可以换吗?”
她想,沐浴快,重新弄个头发也快,可是这件喜服要清洗再烘干,可能需要更多时间,她担心吉时过了。
“没有。”曹氏又叹气了,谁会在出阁时准备两套喜服来着?
洛行歌垂眼看着喜服上巧夺天工的刺绣沾的土,满是脏污,有点不知所措。“那……要穿这样出阁?迟了时间没关系吗?还是……”
“干脆别嫁了。”洛旭铿锵有力地道。
“可以吗?”洛行歌忍不住双眼一亮。
“当然不行!”
曹氏还没来得及阻止这对父女俩的异想天开,朱公公尖细的嗓音已经吼出口,来到洛旭这个不着调的侯爷面前,强忍着怒火,道:“侯爷可别忘了,这是皇上赐婚,要是婚事未照礼部操持完成,可是抗旨!”
洛旭哼笑了声,那些藐视王法的话正要月兑口而出,就被洛行歌硬扯了两下,示意他冷静。
她陪着笑脸,道:“公公,可我就这一身的衣服,如今脏了又湿透了,要是延迟一点时间打理,你看行不行?”
她已经见识过这个宠女狂魔的爹可以说出多挑战皇权、多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出阁后还得去狱中看他。
“那怎么行?吉时都快过了!”朱公公的嗓音都快要开岔了。
朱公公内心无声哀嚎,无奈皇上派他这个任务,就是要他亲眼盯着县主出阁,谁知道锦衣卫慑人的煞气还是镇不住县主天生的孤煞命,出阁这日终究闹了事,闹得他心好累,多想两眼一闭蒙混过去。
但怎么可能让洛行歌这般狼狈上花轿?洛旭头一个不肯。
至于新郎官只作壁上观,不发一语。
“要不……一品诰命夫人礼服能否替代?”一阵沉默后,曹氏开口了。
众人把目光落在后头一干小太监上,一个个手上捧的皆是皇上赏赐,站在最前头那位捧的正是一品诰命夫人礼服。
对呀,也是大红色,是宫里的绣坊赶出来的珍品,蒙混当喜服不也挺像的?
吉时一到,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出了永定侯府大门,摇摇晃晃地朝安国公府而去。
一路上,身穿诰命夫人礼服的洛行歌没有半点出阁的紧张和对未知命运的不安,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那桩事。
重新整装时曹氏说了,右副都御史夫人黄氏和户部侍郎夫人林氏从闺阁时期就不对盘,但也不至于闹出这等事来,曹氏如今担心的是黄氏要是不醒,林氏可要倒大楣了。
尽管手上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和林氏有关,但两人结过梁子是铁一般的事实,身为谏官的右副都御史不到皇上面前参户部侍郎一个治内不严家宅不宁的罪名,心里怎么过得去?
好在右副都御史是曹氏的族弟,让曹氏出面周旋一番,事情不致于闹大。
只是这事真的颇古怪,府医说亭内的茶点均无异样,意味黄氏不是喝了茶或吃了点心后昏厥遭人丢入水,话再说回来,那是后院,没有男人能踏入,一般下人想把黄氏丢进湖里也不是很容易。
可是黄氏被救起的表征,分明是昏迷后才入水的,再者她都觉得冷,要丫鬟去取披风,又怎会靠近泛着寒气的湖畔?
种种线索显示这是桩谋害,要不是适巧有婆子经过呼救,哪有机会将黄氏救起,可是为什么挑她出阁这种大日子里做这种事?
是与户部侍郎夫人不和,因口角引发杀机?
太不合理了,谁会在别人家里干这种事?尤其自己的身分不一般,要是黄氏真出事,闹出人命害她无法出阁,皇上会轻放吗?
这事根据她爹的说法,朱公公回去必定会禀报皇上,到时候还是会派人彻查到底,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个水落石出,也不知道黄氏清醒没有,要是在黄金时期不清醒,可就不乐观了。
洛行歌迳自想着,让人牵着下轿,像牵绳木偶般任人摆布,直到送入洞房,她才稍稍回神,心想,啊,拜完堂啦,这么快。
她压根没注意堂间观礼的人们正在窃窃私语——
“瞧,人家是皇上看重的乐安县主,有皇上撑腰,喜服不穿,穿的是一品诰命夫人礼服,这不等于是给安国公夫人下马威?啧啧啧,这新媳进门,就怕安国公夫人日子不好过了。”
“她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是要让庶子难看,在皇上面前交代不过去,谁知道皇上看重这个庶子,还将县主许配给他,人都还没过门,一品诰命的文书就送到永定侯府,这不是要气死安国公夫人?想当年国公爷征战沙场,凯旋而归时,也没给国公夫人求个诰命,如今儿媳进门,顶的是县主的头衔,穿的是一品夫人的行当,她一个国公夫人没品又没衔,往后日子怎么过?”
“别替她担心了,说不准没几日县主就嫌这儿人多厌烦,搬到县主府去了,如此彼此都清静。”
“哪有新媳刚进门又搬出府的?”
“人家不一般,人家可是皇上钦封的县主,永定侯的掌上明珠,温氏她一个没诰命的国公夫人又能如何?”
几位贵夫人观礼结束便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讨论得正火热,也似乎不忌惮国公夫人温氏还在堂间主位上,嗓门不轻不重,就是能让她听得一清二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身旁的大媳妇世子夫人杜氏脸色同样不好,就怕刚过门的弟媳立刻压了她一头,于是苦着脸道:“母亲,永定侯就是个蛮横不讲道理的泼猴,生了个横行霸道的女纨裤,如今进了咱们的门,咱们要是不能立起规矩,咱们国公府往后可就要成了勳贵间的笑话了。”
温氏一双丹凤眼直瞅着已踏出堂间的几位夫人,嘴角冷哼了声,心里早有主意。
进了洞房,洛行歌安坐在床上,听着旁人不知道念唱着什么,像是拿着一把果子往她身上砸,硬是把她胡乱飘的思绪给砸了回来。
怎么了?现在到底在干么?
她满心疑惑,屋里又突然的静默,她想要掀起盖头一个小角却被人拍了手,她缩回手,心里嘀咕着,看一下都不行?太小气了。
下一刻,她的盖头被人掀开,她诧异抬眼,刚好对上于悬那张喰着笑意,却不达眸底的漂亮脸蛋。
美得太过分,那双眼分外深邃,像是嵌着上等黑玉,剔透润黑,会勾魂摄魄一般,如此雌雄莫辨的脸,有抹妖冶得教人转不开眼的魅。
这样的脸,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美人,可是美得太过火,他……
洛行歌忍不住想从他的身上找出更多的男人体征,好比喉结,可惜立领太高看不见,至于胸口,平胸的女孩也不是没有,而下头……
“你在看哪?”
洛行歌眨了眨眼,缓缓抬脸,笑弯一双琉璃眼。
她照过镜子,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是无辜无害到可以融化所有铁石心肠,所以她在镜子前努力练习过几回,想着要是哪天不小心说错话,这一招应该可以让她顶一下,蒙混过去。
可惜于悬不是铁石心肠,因为他根本就无心无肠。
“坐过去点。”
她稍挪了下,身旁的位置微微一沉,两人并排坐着,就见一名妇人来到面前,端了什么到她面前要她张口。
她什么都不懂,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丫鬟嬷嬷,一个个都示意她张口,所以她就张口了,妇人立刻喂了口东西,问:“生不生?”
洛行歌愁着脸,咕哝道:“难吃。”
话一出口就被自己吓到,暗骂怎么可以这么诚实,说得这么伤人,说好要改的却老是改不了。
正想着要怎么委婉解释时,身旁的男人低低笑开,低醇悦耳的嗓音像是把上等的乐器,在这个略显清冷的空间里荡漾出几分热闹。
“行吧,难吃就别吃了,让人给你弄点好吃的,我先走了。”于悬喰着笑意交代了下,迳自离开喜房。
洛行歌目送他的背影,宽肩蜂腰翘臀……这男人的身材也太好了些,其实是女人吧,可他的嗓音确实是男人的声音,不过也有女人的嗓音比较低沉的……算了,她较真这个做什么?
她嫁人了,得找个时间跟她的相公好好聊聊未来,聊聊两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那个……我身上这些可以都扒下来了吗?”
一会见房里只剩自己的丫鬟嬷嬷,洛行歌迫不及待地想将身上的累赘全都扒下来,吃点东西美美地洗个澡,等她的相公回来,和他聊聊人生的意义。
等于悬再度踏进喜房时,丫鬟嬷嬷早已退到门外,而她一身艳红里衣,黑缎般的檀发散落在珍珠白的床褥间,三种抢眼的色彩扎进他眼里,彷佛扎在他的心底,掀开阵阵骚动。
果真是美人,躺在床上不语时俨然像尊搪瓷女圭女圭,当她张眼,那双琉璃眼像是会说话似的,那般鲜活灵动。
京城第一女纨裤,他倒没想到事隔三年他们会用这种方式再重逢,况且那一晚,他确定她已经死了。
死而复生的传闻也不是没有,可是死而复生却变了性子,就少见了。
她……真的是洛行歌?
他忖着,坐在床畔直瞅着美得不可方物的她,看着她微敞的衣襟微露春光,肌肤赛雪,诱人心旌摇曳,修长的指朝她探了过去。
其实不管她到底是谁,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不要给他惹事端,要是能干脆搬去县主府那就更好。
骨节分明的指来到衣襟间,才微微扯动下,下一刻,于悬张大了眼,像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什么躺在床上?而她,右手穿过他的后颈,左手拽住他的右手,身子侧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
这是……在做什么?
色诱他?还是……想强了他?
他怎会动不了?
第三章 与婆母的交锋(1)
洛行歌睡眼惺松地看着身下的人,有一瞬间的恍神。
这人长得真不是普通的好看,似男似女又亦正亦邪,如此矛盾又融合得恰如其分,浑身上下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直教她看傻了眼。
“看够了没?”于悬似笑非笑地问着。
洛行歌吓了跳,赶忙从他身上爬起,跳到床下。“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迷糊了。”她忙叠声道歉着。
“睡迷糊?”于悬挑起单边的眉,笑得和煦又邪气。
“不是,我好像感觉有人碰我的衣襟,所以我就……”洛行歌愧疚不已,实在是出于反射动作,真不是故意的。
于悬坐起身,稍稍松动身子,不能理解刚刚被她架住,他竟然就不能动了,那么纤瘦的身子到底是从哪生出的力气?
“我是瞧你衣襟开了,想帮你拢好。”
洛行歌望了过去,心想,原来他这么好这么君子?
“就算我真想对你做什么,又有什么不对?你是我刚进门的妻子,今晚又是花烛洞房夜,碰你有何不妥?”
面对于悬的理直气壮,洛行歌的气势弱了,脸也红了。
她很清楚自己嫁人了,有必须履行的义务,问题是她根本不认识他,这种瞎嫁盲婚她真的不行,没有办法允许他碰触自己。
“这个……其实我想跟你谈谈。”洛行歌有些艰涩启口。
她觉得自己所谓的人生和平计划,对他来说可能很不公平,所以她必须好好和他讨论。
“谈什么?”于悬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就……”呃,人家这么坦坦荡荡,是个磊落君子,反观她吞吞吐吐,感觉很像个卑鄙小人。
“说。”于悬等着她,却搞不懂她在扭捏什么,直接了当地道:“你想去县主府住?无所谓,不要跟面首们玩得太出格,搞得人尽皆知,替我留点颜面就行。”
洛行歌吓得倒抽口气,像是听见多可怕的事。“什么什么……什么面首……们?”复数?那是啥?
于悬笑眯了眼,道:“谁都知道你在县主府里养了面首,幸好你还有节制,应该十根手指算得完。”
“不不不不不,没有这回事,你上哪听来的?”洛行歌矢口否认,头摇若波浪鼓。
虽然原主留给她的记忆不完整,但再不完整,假设原主做过那种事,多少会有记忆,可是她残存的记忆中只记得两次前往县主府,完全没有跟复数男人玩多人运动,那是不可能、绝不可能的事!
“街坊传言。”
洛行歌大大松了口气。“你……明知道街坊传言十之八九都是假的,又何必当真?况且我要跟你谈的跟县主府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面首们,好吗?”
“你确定县主府里没有面首?我倒听说有不少男人。”于悬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
洛行歌正打算开口,却猛地想起县主府里确实养了些男人,但原主与他们之间没什么互动,她之前去过一回也没多看一眼,而且——
“那是我爹安排的一些人手,不是我的面首们。”
“也许是侯爷给县主安排的面首们。”
“我爹才不会……”喔不,他也许会这么干。
当下洛行歌说不出话,绞尽脑汁也无法反驳,只能无奈央求,“等等,我现在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问题,你能不能先让我说完?”
于悬垂眼,负手在后,一派悠闲等她开口。
“呃……于大人,我想跟你商量,咱们能不能在半年后和离?”迟疑只有一下子,她果敢地开了口。
是的,面对这桩赐婚,她早就有自己的想法,她无法接受和一个陌生人突然成为夫妻,表面上同意,实际上已想好退路。
她想对方应该跟她一样,不想婚事被莫名左右,所以她打算半年后和离,她可以搬进县主府住,至于往后如何就且战且走,说不定她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呢。
“不能。”
“……为什么?”她诧异不已。
于悬笑眯眼道:“你不知道赐婚是不能离异的?”
“为什么不能?”她记得这年头要和离并没有很难呀。
“你敢打皇上的脸?”
……不敢。洛行歌思索良久,原以为该是皆大欢喜的计划,竟存在着她没细想过的巨大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