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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如故(下) 第9页

作者:雷恩那

她推了他大腿一把,半嗔半笑。“对督公大人而言,我是别人吗?”

他心一震,面上轻红,火光再稀微仍能染亮那双凤目,他摇摇头。“岁儿不是别人,是……是我的妻子。”

她巧笑嫣然,赏给了他一个“哼,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然后她垂下小脑袋瓜继续忙碌,帮他卷高两条裤管,再把男人漂亮的大脚丫子搁进调好水温的热水盆子里,她听到他放松般沉沉吁出一口气,心微微疼,唇角轻翘起。

“累极了是吧?”她十指探进热水中揉捏着他的大脚,在几个脚板和脚底的穴位上反覆按压,边按边道:“等会儿还得再瞧瞧你肩上的窟窿,我这里有上好的外伤药,是从清泉谷带出来的,一会儿给你裹上。”

她忙碌的小手突然被扣住。

这会儿换她抬头去看他询问的眼光,亦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笑道:“我右后肩是被喂毒的暗器所伤,如今毒已解,伤口并不深,都结痂了,已能活动自如,而你的肩伤可比我严重得多,只好委屈督公大人乖乖让我上药。”

听“委屈”和“乖乖”二词她故意加重音,见她笑容灿烂,甚至笑得有点儿可恶,他就觉得她那模样着实可爱。

路望舒再难隐忍,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牢牢搂住。

歪着身子坐在男人大腿上,姜守岁勉强举着湿淋淋的双手,后来干脆不管了,直接拿他身上的衣衫当成拭手巾,一边擦干双手一边回抱他。

“我是说了什么,竟让督公大人感动若此?”她的话略带玩笑意味。

“守岁……”

心上人突如其来一声唤,唤得姜守岁心头陡凛,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怎么了?你想说什……”她欲抬头看他,脑袋瓜却被大掌按住,于是她听到他的心音,跳得确实过急了些,不似寻常的他。

她温驯依偎,没再出声催他,而在静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岁儿,我想真正娶你为妻,想给你置办一个隆重的婚礼,但目前的我……办不到。你等我,好吗?至多就两年,等我把该办的事都办妥,再无后顾之忧,届时你跟我一块儿离开,又或者我随你走,到哪里都不是问题,想有什么样的活法都可以,好吗?岁儿,好吗?”

第十三章  金屋藏督公(1)

她知道他内心多有斟酌,胸中自有见地。

百姓们眼中的他是行事狠戾、不留情面的路阎王,清流一派的官员们都道督公大人是贪权贪钱、试图一手遮天的权宦,但是她看着他一世又一世,再如何眼拙亦能瞧出丁点端倪,他所求其实简单,不过是个能安身立命的所在——

入宫当太监,这座皇城便成了他安身之地,命既如此,也要奋力博一个花开富贵,所以他逮住每个机会往上爬,终挣得一点地位。

外戚霸皇权,少年皇帝倚仗他的手段与智谋,他亦愿意成为帝王手中的利刃,为其披荆斩棘、拓开一条通天大道。

他几世的命轮皆停顿在甄栩引发的那一场宫变中,但这一世局势大大扭转,如今甄栩已死,永州甄氏家道一落千丈,孙辈之后三代不得科举,他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该是最意气风发之时,心中却仍有牵挂。

他想做的哪里是宫中暗斗、朝野之争!

国势羸弱,少年皇帝与一干股肱纯臣欲推行新政、废除陋制,因当中利益纠葛,屡屡遭以左相甄栩为首的太后一党所阻挠,而今祸首已除,皇权实归帝王一人之手,少年皇帝自可大展拳脚,无论是新政的改革、推动跟落实,督公大人仍要做帝王手中之剑,扫除一切阻碍,直到这波新浪潮遍及整个大盛,蔓延至王朝每个角落。

她觉得,不管哪一世的他,虽都是当朝大权宦无误,内心却也燃烧着士大夫的魂,能明争暗斗,亦要继绝存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

当她把内心想法老实说给他听时,督公大人直接脸红给她看,他那神态是前所未见的腼腆,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似的,连眼神都不敢与她接触。

“本督不是什么劳什子士大夫,心胸没那么大,之所以琢磨皇上的新政,仅是为了往后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最后他语气略僵硬地解释,目光仍在游移,直到她霸气地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一通乱亲,他才轻沉笑出,任她攻城掠地、为所欲为。

他想娶她为妻,想给她一个隆重婚礼,但也要她再给他两年时间。

其实有无婚礼她并不太在意,两人能在一块儿便好。

然后某一日的晚膳时候,督公大人突然不请自来,那神情与姿态无比自然,好像在外头公干了一整日终于返家,他自然而然挨在酒坊女老板的身边落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桌家常菜吃得甚香。

一段香的大伙儿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见怪不怪,又到后来几个胆大的老师父还会调侃两句,问督公大人要蹭饭的银钱。

酒坊上下一票人等渐渐习惯路阎王的存在,常是见他上门,问都不问来由,直接指出姜守岁身所何在,让他自个儿找去。

就这样,在大伙儿眼里,自家女老板与督公大人成了一对儿,有人不甚在意,觉得当事者的两人处得来便好,有人则为女儿家长吁短叹,惋惜不已——

“你这眼睛明明生得又清又亮,怎就瞧上那一号人物?算算有多久?都跟他耗上快两年有了吧?”元家嫂子得知督公大人的马车又来接人,来到姜守岁房里边哺乳娃儿边碎念。

“没跟他耗,我是跟他要好了,如同嫂子你跟着我元家大哥那般要好。”姜守岁刚沐洗好换上一套清雅春衫,但似乎再怎么洗,发上、肤上总有淡淡酒粕香气,已然成了她的体香。

闻言,元嫂子“呸”了好大一声,怀里吮着乳汁的小娃儿竟被逗乐,呵呵乐笑,姜守岁没能忍住也跟着笑出声。

元家嫂子开骂,“他要是个真男人,你跟他要好那没话说,他胯间那二两子肉都不知风干成什么鬼样,你跟着他那是自毁一辈子幸福。你别嫌咱烦,别嫌咱唠叨,咱们女人终归要嫁人,嫁个好丈夫,生几个娃儿,如此才完整啊!”

姜守岁并不生气,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被叨念惯了,不知觉间已养成右耳进、左耳出的本领。

“会的会的,迟早要嫁人啊,也想生个像小苗儿这般可爱的娃儿。”她离开镜台前,挨在少妇身边看小娃儿吃女乃,眼前景象无比令人着迷。

在重回这一世之前,她不会想太多,毕竟在追求督公大人的这一路上,她追得跌跌撞撞落得满身狼狈,哪里还有余裕去考量其他事物。

她只想着与他相伴,能不能到老都无所谓。

但如今她的心思有所转变,因为他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让她对将来的日子多了更多憧憬,不仅仅相伴着走下去,也许也能孕育新的生命,她可以是男人的妻子,也可以是孩子的娘亲。

“好好长大呀,姨姨好想再跟小苗儿乱聊。”她呢喃般低语,仅自个儿听见,探指勾着女娃儿偏黄的卷卷发。

这一边,元家嫂子一听她松口说要嫁人生子,两眼都发亮了,收拢襟口后帮饱食的孩子拍背顺气,边道:“那好。你就趁早跟那位督公大人说清楚,早早断了这段孽缘,你都快满二十二岁,女子的青春年华不能这样浪费,你跟督公之间有个了结,咱这儿立时能给你介绍好儿郎,嫁人生子不耽误。”

姜守岁坐在那儿咧嘴傻笑。

元嫂子拍了她臂膀一记。“怎不答话?到底听见没有?”

“唔……听是听见了,但是嫂子,我离不开他怎么办?”她两手无奈一摊。

“你离不开——”元嫂子被气得喘息声都响了。“你离不开他怎么生孩子?难不成跟他在一块儿还能把肚子搞大吗?”

“唔……那也难说。”话含在嘴里嘟哝。

“想说什么?说大声点儿!你、你这个没用的!”元嫂子两指一掐,打算狠狠搏下去。

姜守岁哈哈大笑赶紧跳开,往外头逃跑,边逃还不忘脸皮很厚地回头交代,“嫂子,我会情郎去啦,今晚九成九会宿在外边,不用替我等门,几位老主顾的订单全都跑完,今儿个若有新单子进来,就请元大哥帮忙顶着先,然后帮我跟小苗儿说一声,明儿个见呀!”

她跑得甚快,元嫂子的嚷嚷声很快被抛在身后。

按惯例,一出后院小门,一辆坚固朴实的马车候在那儿,瘦小的车夫大叔与一名矮壮仆妇皆是熟面孔,见到她后恭敬行礼,随后请她上马车,仆妇跟在她后头进了车厢,待两人坐定,马车才动起。

矮壮仆妇指指角落小柜,比出“吃”和“喝”两个动作,姜守岁马上意会过来,笑问:“是督公大人又让人备上吃食和茶饮吗?我来瞧瞧都买了什么东西。”

说着,拉开小屉,一颗颗作工精致的茶果整齐摆放,再打开另一边的屉柜,一壶茶搁在暖笼内保温,茶香颇浓。

仆妇见她都瞧见了,遂咧嘴一笑,跟着低头将藏在袖内的钢镖暗器取出,细心擦拭起来。

与路望舒在一块儿都快两年,寻常时候他会来一段香蹭食,在她的院落内小憩,但从未过夜,有时他们会如今日这般,她事先得到知会,他则遣人来接,不是接她去他位在帝都的大宅,而是一路出城,将她送至城郊十里外、清溪畔边的一处小别业。

那处宅第内共十来名仆婢,全是聋哑之人,她曾提心吊胆地问过路望舒当中原由,结果把督公大人惹恼——

“莫非姜老板以为是本督下的重手?故意把人弄哑弄聋了,再将他们拘在这儿为我作牛作马?”

他语调有够阴阳怪气,她也没想粉饰太平,坦率点头,把督公大人呛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倘若真是本督故意为之呢?姜老板作何感想?”硬要问。

她老实答道:“会觉得……你也太无良。”

他一张俊脸气到涨红。“本督就是无良,你待如何?”

她继续很老实地叹气。“谁让我偏偏看中了你的美色,欲罢不能,还能如何?”

然后督公大人就郁郁寡欢了,忧郁到只差没缩在角落画圈圈。

总之就是很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后来是她越想越觉得对不住他,模模鼻子乖乖蹭到他身边,他不理人,她就一直蹭一直蹭,蹭到他绷不住为止。

她蹭在他耳边低柔说:“我说过的,会坦率待你,也要你真诚相待,我心中有疑惑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才不要藏着掖着、无端猜忌……阿舒,我都想好了,倘若你真无良到底,大不了我就陪着你,死后陪你下十八层地狱,跟你一块儿受苦受罚,我也甘之如饴。”

不知道哪一句话惹到他,他竟然掉泪给她看,惹得她也跟着哭,想想实在是除了莫名其妙还是莫名其妙。

后来得到他的据实以告,才知小别业里的聋哑仆婢们是犯了事,很多是受家族拖累,被抄家后下了大狱,遭受酷刑时所受的伤害,而所谓的“犯了事”不少还是出自于政敌的构陷,这位政敌不是别人,恰恰是太后一党之首——前左相大人甄栩。

这些年,路望舒在甄栩与太后一党的眼皮子底下救出不少人,有些人选择远离帝都重新生活,有些则留在帝都近郊的小别业内,就为了亲眼看一看甄栩以及永州甄氏的下场,矮壮仆妇与车夫大叔便是当中的两位。

仆妇名为瑶娘,与车夫图九实是一对夫妻,曾育有一儿,两位皆识武,听说当年是某位高官家的门客。

后来那位高官遭甄栩一党陷害,落了个抄家灭门的结局。

瑶娘与图九当时受高官托孤,欲护着高官家的独苗逃离帝都,未料夫妻俩双双落入甄栩豢养的死士们所设下的陷阱,高官家的独苗死在眼前,连自个儿年仅十岁的亲生儿子亦被当场勒毙。

而今仇人伏法,夫妻两人心愿得偿,更将路望舒视为大恩人,在小别业安然度日的同时亦当起督公大人和姑娘家的“鹊桥”,往来接送兼护卫,十分低调且尽责。

“瑶娘你喝喝看,挺好喝啊。”姜守岁试过茶饮后,另外倒了杯茶递到瑶娘面前,后者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被她送入眼帘的茶汤所吸引,于是徐徐抬头,笑未离唇。

“来……”姜守岁招呼着,主动喂对方喝茶,而瑶娘也愿意让她喂饮,两人相视而笑。

“如何?是不是挺好喝的?生津润喉又止渴呢,是不?”

读懂她的唇语,瑶娘赞同地点点头,跟着再度垂首擦拭手中钢镖,可擦着擦着……似乎想到什么,她略方的面容一抬,对着姜守岁比划出一连串手势。

相处也有一段时候了,姜守岁多少能看懂对方的意思,就着瑶娘俐落变换的手势道:“瑶娘是问,我既然跟他好在一块儿,两人年岁都老大不小,为何不抓紧时间……赶快生个孩子?”

怎么今儿个一直被问到生孩子的事?

姜守岁暗暗苦笑,突然间脸色一变,蓦地抓住仆妇的手,后者对着她疑惑地眨眨眼。

“瑶娘提到生孩子一事,还催着我跟他赶紧生孩子……其实早就知道他并非真太监?”

“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瑶娘瞧得懂她在紧张些什么,又咧嘴一笑,跟着再次比手画脚。

待姜守岁看明白了她的解释之后,只觉一股子刺疼在心间漫开,有些气息不顺。

瑶娘说,从未见过督公大人生病,唯独有一次感染风寒,病得颇重,还说那一日督公大人拖着病身来到郊外小别业时,正发着高烧,烧得满面通红,他倒下后昏了整整一日夜才张开眼睛。

图九年轻时曾习过医术,懂得一些医理,那时候帮督公大人把脉诊断,便察觉到他的内息和体质绝无可能是太监之身。

他们夫妻俩知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此事督公大人后来亦是知道的,但彼此留了个底,双方都没想戳破。

姜守岁粗略地比着手势,边道:“他当时病了,烧得昏昏沉沉,不能留在宫中养病,很可能会暴露他身上的秘密,他撑持着来到清溪畔的小别业,想来是颇信任瑶娘和图九大叔的。”想着路望舒当时的处境,心都疼了,幸亏还有人能帮上忙。

这一边,瑶娘双眉微挑,点点头,一只掌心拍拍胸口,表示自个儿确实挺值得信任,随即又比出一个抱着女圭女圭轻摇的动作,指指姜守岁,再指指自己,最后食指抵在嘴上作出噤声的举动。

姜守岁笑道:“瑶娘是说因为可以信赖,所以要我生女圭女圭,偷偷生出来,你谁都不告诉,你还要帮我带女圭女圭,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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