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好好吃啊。”几个孩子吃得眼睛都瞪大了。
青荷、海棠讶异的互视一眼,这些看来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少爷姑娘,餐餐一定都是大鱼大肉,怎么会来夏园蹭饭?而且吃着女乃女乃最简单快速的特制蛋面卷也吃得这么开心?
再说了,方圆百里谁不知二爷就是靠着当夫子的俸禄在养家,虽然不至于到苦哈哈的地步,但离一个“富”字也有十万八千里远,供膳给穷人家的就罢了,他们来凑什么热闹?难怪今日的饭菜女乃女乃备多了。
杜嘉薇见两个丫鬟一脸吃惊的低声交谈,摇头笑了笑,继续与这几个学生攀谈,其中几个在上御课时就尝过杜嘉薇的手艺,也因此与她特别能聊。
今天来的女孩有三位,一个叫盛子芸,不过八岁已有闺秀气质,另一个叫许欣玫,七岁,有着精致的鹅蛋脸,杏眼红唇,如含露的牡丹,另一个小姑娘则如初绽的新荷,清丽无双,八岁,名叫周紫蓉。
男孩也有两位,其中之一是九岁的男孩张瀚文,容貌出众,气质也好,同样都是着学生袍,他就像个芝兰玉树的翩翩美少年,也不知长大后要祸害多少少女心。
另外一个是柯明佑,也是学生里面最沉稳安静的,他是镇里柯大富府中的庶子,听说比嫡长子还出色,只是他的优秀让嫡母很反感,私下没少找他麻烦,甚至还会克扣月例。
那一日学生们坐在野餐垫上用餐时,她就注意到他与其他学生的互动近乎于零,眼下看来还是如此,始终静静的吃,唯有周紫蓉会主动跟他说话。
不过,再想到那些全跟范绍安留在前厅的清寒学生,就算其中有几个在溪涧捞鱼虾时敢跟她说话,但地点一换回夏园,他们也被打回原形,没人敢随便开口。
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都那么重?
思绪翻飞间,她带着这群富学生去到前厅,让他们与夫君一起用午膳,她则跟海棠、青荷回到自己屋里吃,期间还让青荷走一趟去看看饭菜是否足够。
“女乃女乃,够的,尤其那些富孩子还先吃了不少蛋面卷,奴婢见不少人在桌下模着圆滚滚的肚子,怕是要吃撑了呢,只有一样,吃饭都是静悄悄的。”青荷边说边摇头,在她看来,不说话多无聊啊。
这也是杜嘉薇始终跟他们无法同桌的原因,她嘴碎啊,吃饭没配话就不开心。
算了算时间午膳应该用得差不多了,她便带着丫鬟们往前厅走,果真,孩子们已陆续步出厅堂,两个丫鬟端着杜嘉薇交代的消食小点放到前院的石桌上,杜嘉薇则招呼范绍安及学生各自找位子坐下。
“大家聊聊天消食,免得待会上车摇摇晃晃,胃不舒服。”
过去,是没有饭后甜点的,杜嘉薇也大方承认自己的厚此薄彼,“难得有这种机会,大家不在书院,不在课堂,饭后聊天消食,彼此交流,促进同学情谊。”
话说得隐讳,但范绍安等人却明白,她此举是希望打破在书院时同类相聚的模式,纵然是同班同学,但出身不同便硬生生的划分出尊卑,在班上若是与出身较差的人多说几句话,还会被朋友提醒或引来不解的注目。
其实稍早用午膳时,杜嘉薇就特意做了安排,十多名学生分成两桌,刻意一富一清寒的指定座位,大家的拘束感便慢慢少了,此刻倒是有些人已聊了起来。
范绍安也在她的安排下独坐凉亭,说这样孩子们比较自在,还要求他背对他们,让他有些无奈。
杜嘉薇看了看同学们的交谊情形,自来熟的将目光落到周紫蓉身上,她一看就是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将人揪到她的小石桌旁问了柯明佑的事,那小子太老成,看来莫名的让她心疼,于是她让周紫蓉将他请过来,想做个心灵导师。
“女乃女乃想做什么?”丁顺好奇的看着周紫蓉去拉了柯明佑到女乃女乃身边坐下,又笑咪咪的走人。
范绍安也转头看过去,就见杜嘉薇眉开眼笑的看着绷着一张脸的柯明佑,他脑门莫名有些疼,她最近管闲事管上瘾,偏偏还没自觉。
“柯小公子家里很麻烦的,女乃女乃别又管事了吧?二爷,您要不要去挡挡?”丁顺也知道柯家的问题,忍不住斗胆建议。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着女子在阳光照射下的灿烂笑颜,全身彷佛镀了金光,“不用,我相信她有分寸。”
丁顺愣了一下,抱怨的话月兑口而出,“二爷怎么宠起女乃女乃来了,前面惹的祸还不知歇了没,这回又来。”
范绍安一怔,他宠她了吗?
“明佑今年几岁?”
“禀师母,学生八岁。”
“才八岁,我以为你八十呢。”杜嘉薇打趣的说,就见男孩一脸困窘的红了脸。她笑了笑,“小小孩心思别那么重,在家里可以装稳重,在外面何必自虐?你那些同学看来很好相处,怎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理人?”
“他们同是嫡出。”他闷闷的说。
“所以咧?嫡出是人,庶出就不是人?”见他一脸懵懂,她换了个说法,“你想想,你可以读书,吃穿也很好,就算与嫡出有差,能差过那些清寒孩子?一个人一生要学的事很多,但一定要先懂得满足及惜福,只要有人过得比你差,基本上你就没有无病申吟的权力,而且,自卑到底是别人给你的还是自己给自己的?若是连你都瞧不上自己,还奢望他人瞧上你吗?”
柯明佑蹙眉,认真想了想。
“上进是对的,学生的本分就是把书读好,但更要学的是心态,别人对自己好或不好取决于别人的自由,你没能力也毋须逼迫旁人对你好,但你可以对自己好,鼓励自己,右觉得还有能力,也可以先伸出友谊的手,对别人好。”她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只要付出了,多少会有一些回馈,若没有也没关系,至少自己努力过,要是能因此遇到一辈子相互扶持的另一半或好朋友,这可是千金万金都换不来的,懂吗?”
“师母……”柯明佑眼眶微红。
他能感觉到师母是真的关心他,毕竟他身边除了贴身小厮外,就连父亲,甚至亲生的姨娘都不曾给过他这样的关爱。
见男孩泪水盈眶,杜嘉薇很是心疼,想也没想就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柯明佑身子一僵,有些手足无措,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而他已经八岁,自然有男女大防的观念。
这一抱,动静太大,瞬间吸引多数学生的目光。
柯明佑的个儿只到杜嘉薇的胸口,她这一抱就将人揽在胸口,偏偏师母发育太好,柯明佑枕着那暖呼呼的柔软,先是一愣,随即羞窘得要挣月兑这又香又软的怀抱。
同时,杜嘉薇也松手了,一抬头就见原本在凉亭的范绍安已经快步朝她走来,冰冷的神情似出现裂痕,黑眸也浮现火气。
杜嘉薇当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她是现代人,柯明佑大约就是国小二年级的年纪,她当师母的抱一下怎么了?
很快,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大冰块原来也没那么难融化嘛,只要抱个孩子就行,但她绝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觉得他是在吃孩子的醋,而是不爽她染指他的学生吧。
“乖,将师母刚刚说的话好好想想,若是仍想不透,再来找师母。”她拍拍柯明佑的肩膀,给他一个微笑。
柯明佑脸红红的点头,退到同学身边。
同学们被他涨红的脸给逗乐了,以前知他寡言喜静,遂没往他跟前凑,这会儿可是一个个笑着打趣,柯明佑又急又羞,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心墙也跟着坍塌。
范绍安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一看她拥抱柯明佑,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口气也不由得严厉些,“身为师母,就要有师母的样子。”
杜嘉薇直接送他一个大白眼,“师母是什么样子?我只知人与人相处贵在一个‘诚’字,若时时在那些旁枝末节上斤斤计较,还是别往来的好,太烦心。”
他一愣,她如此坦率,倒显得他小心眼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夫君可以管学生任何事,妾身这里就别管太宽了。”她满脸笑容,话却说得直白。
他蹙眉,“夫妻本是一体——”
“唉呀,难道夫君喜欢咱俩连在一起,夫唱妇随,牢不可分?”她贼兮兮的反问,一副你当真应了,我立马黏成牛皮糖,让你想甩也甩不掉的俏皮神态。
范绍安一噎,有些抵触又有些气堵,被这么复杂的矛盾情绪纠结,让他迟迟无法说出回应的话来。
第七章 邓妹新上门劝离(1)
日子过得顺遂,范绍安显然忘了杜嘉薇招事的能力,但很快的就有人提醒他,而且接力提醒的人数还不少。
如骤起的午后西北雨般,杜嘉薇一跃成为春林镇及美林村最夯的八卦人物,无论在大街小巷、大小店铺、茶栈酒楼,甚至摊贩市集都有人交头接耳的谈论她。
若论世上什么多?三姑六婆多,世人热衷八卦,流言真假不重要,有嗑瓜子聊天的谈资得以嚼舌根,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先是那桩碰不得、管不了的曾家闲事,杜嘉薇不仅管了,还管到底。
透过花村长的介绍,找了一户老实的农家代替曾氏耕作,还拟了合理的农作分成,三天后更直接将曾氏一家三口带回夏园,护在眼皮子底下不说,曾是范绍安班上班排第一的杨晓黎也复学了,听闻杨晓黎有一些跟不上的功课,杜嘉薇便帮忙补习让她跟上进度。
此外,曾氏身体欠佳,也帮她请大夫看了,还让丫鬟照顾着,一家三口就这么在夏园白吃白住。
听说杨晓东有回跟杜嘉薇上街,有孩子笑话他是个痫子,走路一拐一拐,男孩低下头有些畏缩,让同行的曾氏差点落泪。
杜嘉薇却刻意大声的对着杨晓东说:“孩子,师母跟你说,一个人的成就不在脚的长短,而在脑袋,你呢,日后好好用功读书,一旦做大官做大事,就没人敢瞧不起你了。”
她再比了比那些嘲笑他的孩子,“晓东认清楚了,这几个孩子的成就不会比你高,因为除了瞎子,谁会看不出来你是个俯子,哪用得着他们大声嚷嚷,像发现什么大事一样,这不是个蠢的吗?”
闻言,杨晓东破涕为笑。
也是听说,曾氏的娘家人去夏园闹过两次,杜嘉薇直接让两个丫鬟泼了辣椒水赶人,让那群来闹的极品亲戚被辣到痛哭流涕,眼睛痛到张不开,偏偏想告也告不成,因为杜嘉薇说他们是不请自来跑到她家,她辣椒水做太多,泼在门口不要了,碍着谁了?
除了曾氏的事情外,范绍安带班上的清寒学生回家用膳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竟连家世好的学生也一起去蹭饭,此事一传开马上就炸了。
有人困惑,有人嘲笑,也有人直指那些学生自降身分,山珍海味不吃,偏好粗茶淡饭,莫非是要变贫户的前奏,还是寡廉鲜耻的要与穷人抢食?
总之,各种正反声音皆有,有家底的人家也分为两派,开明或不在乎的家长随流言去说,在乎的就严词喝令不准孩子再去蹭饭做丢脸事儿。
接着又有流言传出,那些富学生蹭食一事还是杜嘉薇建议的,正反两派交战,倒是将她主张的一视同仁,学生不该因出身分阶级的论点也传了出去。
无独有偶,何铠一家三口及林婆婆受她关注照顾的事也被揭露出来,何铠一家及林婆婆忿忿的替杜嘉薇打抱不平,向村民们细数她为他们做了多少事,情势瞬间大逆转,杜嘉薇正面的赞誉高过被批评的声浪,不过也有人认为她是伪善,只为博得好名声,护骂的声音从没停过。
听到这里,有些日子艰难的村人也打起她的主意,卖起可怜想让她照顾,没想到被杜嘉薇严词拒绝了。
“帮忙也要看眼缘,我可不是来者不拒。”杜嘉薇觉得求助不是不可以,但救急不救穷,好吃懒做的人哪能帮,她有她的底线。
她态度坚决,再加上范绍安的威严,那些人只能讷讷离去。
可这样的鸟事层出不穷,闹了好几回,还有不是春林镇或美林村附近的百姓携家带眷过来,简直把她当凯子。
夏园的厅堂里,青荷正帮杜嘉薇揉着发疼的额际,海棠也端了杯温茶给自家女乃女乃顺顺气儿。
此时,曾氏也牵着杨晓东进来,向杜嘉薇弯腰行礼,清秀的脸上满是歉疚,“对不起,女乃女乃,是我们娘伎给你惹麻烦了。”
曾氏自从住进夏园后就跟着两个丫鬟喊她女乃女乃,不管杜嘉薇怎么要她改口也不肯。
如今她的身子好了很多,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也能帮忙杜嘉薇做一些手作果酱或小食。
既是手作,量就不多,杜嘉薇也不想做多,她可是很懂饥饿行销的,她的销售对象就是那几个家境优渥的学生,让他们买一些回去,她还教了最简单的吃法,应该会有好消息吧?
但还没听到好消息,麻烦事倒是一波接一波。
她示意青荷不用再按了,又看到杨晓东含着泪看着自己,“女乃女乃,娘亲说要搬走,不然,女乃女乃每天都不快乐。”
杜嘉薇皱眉,将小男孩拉到身前,再看着曾氏,“曾姊姊干啥为了那些不知打哪来的牛头马面影响你我的生活,不许搬!”
她笑咪咪的安慰杨晓东好几句,又跟曾氏叨念几句,见她释怀了,才让她带着儿子去忙了。
直至傍晚时,杨晓黎放学回来了,显然是直接跑来蔷薇斋的,时值夏季,她额头冒汗,一看到她眼眶便红了,“女乃女乃,外面的人说女乃女乃伪善,我怎么反驳?”
杜嘉薇搂着她安抚,“没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好在小女孩不钻牛角尖,很快明白过来,又发誓一定要发愤图强,才不枉她跟先生的接济与帮助。
谁知又过了两天,何嫂子带着小花过来了。
何嫂子一脸懊恼的说着是有远亲过来,她便感恩的说了杜嘉薇帮她的事,没想到那远亲回去宣传,没多久她就听说有旁系的穷亲戚携家带眷的来夏园要求帮忙,她内疚又懊悔,这才前来致歉。
“没事,何大哥的身体好多了吧?”杜嘉薇是真的不在意。
“再养一个月应该就能下田了。”何嫂子说到这件事笑得很开心。
这真是个好消息,两人又交谈一会儿,杜嘉薇又跟小花说了些话,将前两天做的牛肉干包了两大包给她们,再送她们离开。
稍晚,杜嘉薇站在橘红色夕照的大门前,马车渐渐驶近,待范绍安下车后,就轮到她踱步到他跟前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