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姨娘?”他隔壁院子那个?宋知剑虽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甄平是江宁一带名士,教出来的女儿精通书法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宋英杰这下真要开始诉苦了。“三叔,宝儿就是因为这事来找你的!甄姨娘会帮宝儿写这字帖,就是因为上次宝儿污了夫子写的字帖,只好去找甄姨娘帮忙……”
于是他从自己常去找甄姨娘听故事学读经,请她帮忙写字帖,边写还边和他说乐毅的故事,一直说到徐氏不准他去找甄姨娘,说得是万分委屈,灵动的大眼都像有眼泪要滴出来。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宋知剑定定地望着宋英杰,突然说道:“你既学经,就应知道『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什么意思?”
“甄姨娘教过我,这句话是要我们广纳善言,习他人之长,改自己之短,这是大臣写来劝诫周宣王的句子。”宋英杰很快就想了起来。
“所以你不断批评李夫子,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宋知剑好整以暇地道。
宋英杰愣着,皱起小脸儿思索了一番,突然沮丧地低下头来。“宝儿知道了。宝儿没有看到李夫子的好处,一味的排斥他,也没有把他的教诲听进去,根本没有意会到他山之石,可以为错的道理。”
这孩子果真聪明至极,宋知剑轻嗯了一声。
宋英杰本以为他这番教训是为了逼退自己,没想到他接着又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可以继续去找甄姨娘了,有人阻你,就说我同意的。至于李夫子的课你仍要继续上,他虽然迂腐了点,教学方式也古板,肚子里却是真有学问的,至于要怎么挖出来,就靠你的本事了。”
听到宋知剑的话,宋英杰的小脸儿都亮了起来,马上扬起了笑容。“谢谢三叔!那宝儿去找甄姨娘了!”
接着这孩子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倒让宋知剑好气又好笑。
宋英杰走后,宋知剑眼中难得露出的一点情感也收敛了起来,对着身边的随从慎悟淡淡说道:“我不在的时候,甄妍倒是做了不少事,竟连宝儿也收服了。”
慎悟跟在宋知剑身边久了,知道主子其实是个明理的人,不若外界所想那般阴沉易怒,所以说话也比较大胆,甚至面对宋知剑如此冷淡的语气,他也能笑吟地回答,“不是奴才要说,甄姨娘生得美若天仙,能让一个七岁娃儿亲近,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替宋知剑更换朝服时,慎悟还特地让他仔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饰物,“三爷既然不见甄姨娘,那么她自得其乐也没什么不好,关在府里横竖只能闲着,能做的事可比三爷想像得多了。”
宋知剑看着原本挂在自己身上的金鱼袋,什么时候竟换了绳结都不知道,而且这编法显然比原本那个更复杂更华美,却也适切地搭配着他的朝服,不显得小气。
“还有这个,这些个剑套、剑穗、鞋套、钱囊……”
慎悟又取出了宋知剑没有佩带的长剑,已换了新的剑套,剑把上还装了剑穗,装饰性更强;还有雨日用的鞋套,平时装银两的钱囊……不知不觉地放满了他的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小饰品绣功一流,针脚细密,没有一定的功夫及美感是做不出来的。
最后慎悟指向宋知剑的头顶。“连三爷头上的玉环都换了一个,三爷没注意吗?这些玩意儿,府里那些大手大脚的婆娘们,哪有那样细心注意着帮您换。”
宋知剑取下了束发的玉环,却是发现原本普通的碧玉被换成了黄龙玉,触感柔和色调温润,更衬他身上紫色的朝服。
那女人,倒是用了心啊……
目光微沉,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问慎悟道:“自伤癒后,我每日下朝倒是都有补汤可喝,日日变着花样,想必也是甄妍的杰作?”
慎悟认真说道:“确实是如此呢!三爷也知道,咱们国公府的厨子、绣娘还有下人什么的,很多都是以前军中阵亡弟兄的遗眷,国公见其孤苦无依,才收入府中做事,他们做出来的食物只求填饱肚子,遑论美味;做出来衣服只求能穿得上,细微处是没法儿讲究的,更别说是绣花了。如今来了个甄姨娘倒是个好的,绣功厨艺都出众,光是三爷那补汤,香得奴才都想偷喝呢!三爷虽没见她,却也没说她送的东西要拒绝,属下见东西好,便都收了。”
这已经不是慎悟第一次强调他不见她了,宋知剑想也知道八成又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结果。不过他必须承认,在第一次见到甄妍时,他的惊艳也是紮紮实实的。
虽然那光景,着实香艳了点……
宋知剑微微失了神,虽然很快就恢复过来,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不由没好气地朝着慎悟说道:“我不是不见她,而是不必特别见。我答应她父亲照顾她一生,如今带她进府,给她一个归宿,这也够了。”
“是奴才僭越。”慎悟心一惊,连忙告罪。他身为宋知剑亲随,怎么也不该站在别人那边,尤其宋知剑似乎对甄妍不太上心,他再多嘴就失了本分了。
“无妨。反正我平时也不太在乎这院子里的小事,如今有个女人来打理,似乎还打理得不错……”纳这个妾,不仅没有他想像中烦人,被他冷落迄今也不哭不闹,里里外外皆没有可挑剔之处,周全得令他无话可说。
“三爷的意思是……”慎悟眼睛一亮。
宋知剑拿起那黄龙玉的玉环,在手上磨蹭了几下,缓缓说道:“就由着她折腾吧!”
“今晚的鲜鱼汤,大人喝了吗?”
“喝了喝了,而且喝得一滴不剩呢!”
“那就好,夏日炎炎,我特地加了冬瓜与莲子清火,炖了三个时辰呢,幸好他喜欢。”
“姨娘,慎悟还说,姨娘送去大人房里的东西他都不排斥,以后按着你的心意做就好,大人不会拒绝。”
春草一从宋知剑那儿回来,甄妍连忙打听他的情况,如今一听这般喜人的结果,她竟是坐在原地呆呆地傻笑,姣美的脸蛋儿也出现了红晕,心里头一阵阵奔腾的欣然。
“姨娘?”春草用手在甄妍面前挥了挥,却没得到反应,不由吃吃笑了起来。“姨娘,春天已经过了啊,现在都入夏了……”
“什么春天过了?”甄妍一愣,随即不依地将手上的帕子朝着春草扔过去,笑骂道:“臭丫头居然调侃起我了!你才思春呢!”
“想自己夫婿有什么好害羞的?”春草瞧甄妍双颊飞红的娇俏模样,都忍不住怦然心动,“要我是大人,看到姨娘你现在的样子都会被迷昏了!”
“我不想迷昏他啊,我只是……”希望他能来看自己一眼而已。甄妍并未把话说完,只是按下心头闪过的那一丝压抑,抿着唇笑道:“听起来大人并不讨厌我做的东西,那我们是不是能放开手来做了呢?”
平时她只敢绣点小东西,或是做些绳结什么的送到他房里,怕做得太过会引他反感。即使如此,那些小东西也是寄托着她的心意,希望他随身携带时能想起还有她这个人。
不管是不是奏效,至少他想起她来了不是?甄妍带着笑意,旋身便来到衣箱前翻找,“上次收起了一件藏青色的绸布,可以替大人做一件缀锦圆领袍衫,下面加上秋香色的镶边如何?”
在春草的帮忙下,布料很快找了出来,她们甚至还翻出了一些绫罗还有织锦什么的,就这么将布摊开,带着雀跃地对着布料指指点点。
“大人该有这么高吧?”春草将绸布举起,想像了下宋知剑的身高。
“不不不,大人还要再高一些,我站在他身边,也才到他的肩膀而已。”想到自己曾经与他极为亲近,在赶着马车回京城那一个月,她几乎是贴身照顾他,直到他清醒,即使两人言语交流不多,对她而言都是美好回忆。
“那得裁多大?这么宽够吗?”春草又偏着头想,比了一个大小。
“大人哪里有这么瘦?再宽一些……”甄妍回想着当初替行动不便的宋知剑更衣,虽然只是替他穿上外衣,不过也足够让她洞悉他的身形了。“大人身材看起来瘦,事实上很是精壮,必须得做得刚好,穿起来才挺拔……等等,这阵子他天天喝咱们的补汤,应当是长些肉了,还是再放宽一点点……”
见她举棋不定,春草贼兮兮地看着她。“要不要我带姨娘去偷瞧一眼?”
一时间,甄妍还真有点心动,然而转念一想,如此巴巴的去偷瞧,还不被人看扁了去,“不成不成,反正只是外袍,抓个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啐了一声微恼地觑了春草一眼,甄妍继续将注意力摆在眼前的衣服。“要不要顺便做一条腰带呢,才好搭配新的衣服?”
“姨娘,大人应该有不少腰带了……”
“我做的不一样。”以甄妍的绣功,勇国公府的成衣不过尔尔。她随口应了声,只顾着对眼前布料左看右看,忽又觉得颜色太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花蝴蝶似地转到柜前,甄妍取出了一些金线银线。“还是再绣点花样?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突兀?藏青色的底布,用青灰色的绣线就好,他的性子内敛,应该适合……”不待春草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说着,“绣些什么好呢?松柏太老气,祥云也平淡无奇,不如绣些竹子,也能衬托他的风雅。”
春草看她走来走去,一下找柜子,翻个身又来到妆奁前,取出了小橱子里的剪刀,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她家娇滴滴的小姐啊,绣花一向是随着性子,反正绣什么都出色,在江宁一带可是抢手货,何曾像现在这样一般瞻前顾后的?
看来,小姐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大人了……怀着这种感慨,春草的笑容也柔和起来,小姐的前半生不知发生了什么惨事,十二岁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希望她此后真的能得到幸福啊!
“哎,看我找到了什么!”甄妍突然一脸喜色,由衣箱子的最底层翻出了一匹天净纱。
天净纱轻薄透气,最适合做里衣。春草一看竟是这东西引得甄妍大喜,不由好笑道:“姨娘可是想替大人做件穿在里头的里衣?”
“是啊!最近天气渐热,用这料子做出来的里衣比较能穿得住。”甄妍轻模着纱布细滑的质感,越看越满意,伸手就要去拿剪子裁布。“这么多布料,应该可以连亵裤一起做了?”
春草一呆,差点没大笑出来。甄妍老说她傻,但遇到了大人,小姐的傻也不输给她嘛!
“要做里衣和亵裤,这大小可就不能将就了。”春草提醒着她。
“是啊,”甄妍像被泼了盆冷水,也跟着苦恼起来。“穿在外头的我们还可以抓个大概的大小,但我们要怎么知道大人穿在里头的衣物大小?”
“不如我去偷一套大人的里衣和亵裤?从洗衣妇那里顺手牵羊,不会很难的。”春草异想天开地道。
“不行!”甄妍心头一颤,光想像就羞人,右手上的剪子竟是不小心往左手一划,随即便见了血。
“唉呀!姨娘你受伤了!”
春草马上忘了调侃甄妍,急急忙忙抓了布就想盖在甄妍手上,但顺手一抓,竟是甄妍方才翻出来的天净纱,又慌张扔在一边,跟着随便往旁边一抽,却又是那要做成袍衫的绸布,也不能用,一下子主仆都乱了起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外头突然跑进来了宋英杰,他原是喜气洋洋的要来找甄妍,而且还来得光明正大,毕竟他现在有宋知剑在后头撑腰,可是他一进门就看到甄妍满手的血,春草像只无头苍蝇般窜来窜去,吓得整个人都呆了,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叫。
“快来人啊!甄姨娘要死掉啦——”
这下,换成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傻眼了,她们很快听到几道仓促的脚步声,朝着院子里奔跑而来,似乎被惊动的人还不止一两个。
“春……春草,你看我要不要先昏倒一下,免得宝儿失望?”甄妍有些尴尬地道。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翻眼人事不知的昏过去,被宋英杰这么嚎一嗓子,还让人以为她故意闹事呢!
春草听着外头的动静,也只能傻傻地点头。“姨娘昏了也好,孙少爷搞出的这阵仗,好像有些大啊……”
第二章 这妾纳得还不错(2)
这时候勇国公府的内堂乱着,但外堂可也不平静。
王朝的文臣与武将隐隐对立,如果说武将的头头就是如今的勇国公宋振邦,那么文臣的领袖便是尚书左仆射,也就是实质上的首席宰相梁祥。
如今四方平定,只有北方异族偶尔作乱,有勇国公府大爷宋知枪与何芳夫妇镇守北疆,勇国公等于闲置京师,也没那么被人看重了,所以文臣的气焰反而嚣张起来,要不是还有宋知剑受皇帝器重,随便一句冷冷的话就能让人噤若寒蝉,还不知道梁相那一嘴皮子不饶人的官员会怎么编派勇国公。
即便如此,宋振邦对朝政的影响力的确是大大不如梁祥,然而梁祥却也没有就此对宋振邦做出什么太过分的打击,原因就出在梁祥的独生女儿梁秋莲身上。
说到这梁秋莲,在京城里有着才貌双全的美名,在相府全力栽培下,不仅外表出众,更是精通琴棋书画,不过也因为梁祥的宠溺,梁秋莲的眼光高不可攀,性格也骄傲刁蛮,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比如她一见钟情的对象一一宋知剑。
打从两年前十四岁的梁秋莲跟着父亲入宫参加宫宴,看到了立在一群言官之间,犹如鹤立鸡群、玉树临风的宋知剑,她就移不开目光了,此后她寻人打听,所有关于宋知剑的消息都说明了他有多杰出,连她父亲身为宋知剑政坛上的对手也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于是梁秋莲更是情根深种,一心想嫁给宋知剑。
而这样的想法也影响了梁祥夫妇,相爷夫人刘氏就一头热的将宋知剑视为囊中之物,尤其宋知剑多年来一向洁身自好,连个丫头通房都没有,更是令刘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孰料这回宋知剑陪皇帝南巡,居然就出了岔子,她相中的未来女婿纳了个妾回来。虽然这件事在宋知剑的低调下并没有广为周知,却也没有特地隐满,所以真正对他动了心思的人又如何能不知情?
因此,相府的梁秋连就翻桌了,哭哭啼啼地到母亲面前哭诉,刘氏一听也心生不满,宋知剑只能娶她家的宝贝女儿,凭什么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可以先进门?
抱着这种想法,刘氏得到消息后没几日便号召了一群文官的妻妾虚张声势,带着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儿浩浩荡荡地前往勇国公准备给那个狐媚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