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国公府成了一个有勇有谋的世家,即便他们眼下对朝廷忠心,谁知道几十年后也会是如此呢?这对皇室的威胁是很大的,所以宋知剑自请外放,李康睿也知道这是一种表态,倒是欣赏起这小子急流勇退的勇气。
“好!”今晚的会面,李康睿第一次露出笑容,“朕答应你恢复了李贞妍的身分后,你这御史大夫也别干了,勇国公你无法袭爵,朕便封你为平西郡公,秉任安西都护府都护,宋卿啊宋卿,朕这王朝的西边大门,就靠你守着了!”
齐王被擒入京后,判斩立决,而他所做的一切坏事,包含先太子府血案,被写成了黄榜公告周知。
同时,针对当年血案,皇帝为表哀伤,寻觅多年,竟让他找到先太子的遗女李贞妍。皇帝将李贞妍迎入皇宫,封了她凤翔郡主,并赏赐不少金银珍宝。
最重要的是皇帝还将李贞妍赐婚给了他最得力的臣子宋知剑,于是宋知剑很快的便用八人大轿迎娶了凤翔郡主。
两人大婚之后,宋知剑便带着甄妍由京城出发前往安西都护府。途经凉州,甘州,瓜州,肃州,至沙州敦煌,花了一个多月,甚至有一段路还换成了骆驼与皮筏,再换回马车,但甄妍却不喊苦,因为她的心已被层出不穷的壮丽景色震慑。
由黄河远上白云间开始,马车驶进了铺满了丝绸与黄金之路,沿路的风景越见苍凉,却是处处惊喜,远处的滚滚黄沙,偶见一泉清冽,胡杨林里传来如泣如诉的羌笛声,然而一转眼又是繁华的城镇。
石窟古堡,险隘雄关,令人带着敬畏,金戈铁马成就了王朝辉煌,天际暮色掩不了历史沧桑,一路行来的瑰奇风景不仅与京师大大不同,更与甄妍熟悉的江宁大异其趣,如果说江南景色是婉约仕女,那么边关风貌便是热情胡女,少了细致精巧,却多了神秘奔放。
敦煌外再几十里就要出关,甄妍坐在舒适的大马车上,挺着肚子倚着宋知剑,而春草则在一旁捏着她水肿的脚,这一段旅程既温馨又放松。
“对了,夫人,昨儿个方楮和我说了一个京城的小道消息,可奇怪了,消息里的人你也认识的。”春草突然闲话家常起来。
“喔?什么消息?”甄妍起了好奇心,她在京城根本没认识多少人。
“就是那个岑状元啊!噢,人家现在可是军器监,正四品的京官呢!”春草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啊,齐王事败后,宋将军与岑状元班师回朝,皇上大喜便升了他的职,可是差不多在我们出发后几天,那个岑状元啊竟在街上被人套布袋拖进黑巷里揍了呢!”
“居然被揍了?”甄妍先是不解,但随即想到什么,带有深意地瞥了眼彷佛八风吹不动的宋知剑一眼。
“是啊!而且查了好久都不知道是谁揍的,岑状元也只能吞下这口气。这件事已经成了京师趣闻,这还是方楮大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方楮及慎悟也随宋知剑来了,他们两个随时与京里保持书信往来,此时方楮正在前方驾车,慎悟则是坐在后面另一辆马车看守行李货物。
甄妍听完这个京师趣闻,虽说主角是甄平的学生,但她仍忍不住弯起唇角,更加暖昧地看向了宋知剑。
宋知剑知道了她的意思,淡淡地道,“别忘了那时我们已经出发了。”
不是他吗?甄妍小脸转为疑惑,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差点没让甄妍笑得肚疼。
“不过,当么子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管什么事都有父兄帮忙出头。”
宋知剑说得正经八百,但甄妍春草主婢已笑得东倒西歪,虽然心里是同情岑明书的,但他几次对宋家人出言不逊,给点小小的教训好像也不为过。
在这种欢欣的气氛下,马车拖着长长的痕迹出了玉门关。
将近一个月后,马车接近安西都护府县冶所在的西州,沿路看到的是水天一线,草木葱茏,天彷佛变得很高,参天的雪山雄峰都无法企及。风很大,甚至是带着沙粒,刮上脸令人生痛,却挡不甄妍一路对天外景色的喜悦与赞叹。
宋知剑无奈地替她加上了面纱,让她能好好欣赏马车外的风景。
甄妍临盆前,马车终于进入了西州,这里是个热闹的地方,甄妍兴致勃勃地不想放下马车的帘子。
西州的人穿着翻领窄袖的胡衣,腰间系着革带,戴着胡帽,穿着胡靴,虽说这样的打扮在京师也见得到,但式样上毕竟不同,这里显得更加色彩缤纷,样式花俏,甚至这里的女子也会穿着京师流行的石榴裙,风一吹来裙摆飘动,像一朵一朵艳丽的花,美得人目不暇给。
西州人说话大声直爽,脸上笑容可掬,甄妍发现,这里比她原本所憧憬的更加令人向往。
“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甄妍兴奋地道。
宋知剑很少见她情绪如此外放,心忖这一趟真是来对了。“是,你喜欢吗?”
“太喜欢了!”甄妍简直想冲下马车,深深的呼吸一下这里的清新空气,只可惜她大大的肚子不允许。
“在这里,你可以自在的生活。”宋知剑笑着替她调整了面纱,其实他没有注意,自从离开京师他的笑容也日渐变多,不再像以前一样见人总板着脸,“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想着你成为李贞妍后在京城生活必是活得束手束脚,一举一动都会被人侧目,所以我们来到这里,你便可以过得无优无虑。你善于摆弄那些花草,这里的植物很多你一定没看过,够你玩的,你精通刺绣,这里的绣花样式绝对大开你眼界,还有这里的食物,这里的人情,这里的风景,我就想着你会喜欢。”
都是为了她……甄妍无比动容,牵动了肚内孩子,忍不住低头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感慨道,“但你为了我,须得远离家乡……”
“我不只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为了整个勇国公府。”宋知剑苦笑。“我知道皇上太多隐密的事了,也牵涉入当年皇子夺嫡之争太深,加上勇国公府势大,我们迟早会成为皇上的眼中钉。皇上一定会想透过控制你来牵制我甚至整个勇国公府,所以我们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甄妍顾不得春草在车上,偎进了他怀中,“三郎,辛苦你了。伴君如伴虎,皇上对你及勇国公府的猜疑,实在也太……太过分了。”
“不辛苦,因为我也不喜欢京师那个地方,而且临走之前,我也讹了皇上一把。”宋知剑想到自己的献策,顺带又摆了皇帝一道,不由轻笑出声,“皇上不是喜欢大度吗?在恢复你的身分又封你为郡王后,他不得不送来金山银山让你带走,甚至你肚里这个若是男娃儿,皇上还得封爵送礼,可以说咱们未来在安西的日子,就靠你们母子吃穿了啊!”
马车里瞬间充满了欢笑声,尤其是甄妍,笑得犹如春花般娇艳,眼波流转之间有着令人销魂的媚态,宋知剑深深看着她,只觉自己眼里心里已经被这女子完全充满,再容不下其它。
突然,他将车上一件斗篷往春草头上一扔,盖得她满头满脸,春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手忙脚乱想将斗篷取下,但才露出一颗眼睛,却见宋知剑与甄妍已浸于幸福的热吻之中,她脸一红,又把斗篷连盖回自己头上,索性钻出了马车,来到当车夫的方楮身边。
“你怎么跑出来了?”方楮突然看到一个蒙头盖面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吓了一跳。
“那个……”春草只有半张脸由斗篷里露出来,因为她仍脸红不已。“里头……在忙。”
“在忙什么?”方楮纳闷,就想回头看。
“别看!”春草却阻止他,但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何拉得动方楮这五大三粗的汉子?
方楮把头钻进马车里,却是惨叫了声又伸了回来,脸色竟跟春草一样红,额头还有一记特别深的红印。
春草看着他的糗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花枝乱颤,挠得方楮心痒痒的,也跟着傻笑起来。
此时,马车里头传来宋知剑没好气的声音。“很好笑吗?”
外头的笑声停了。
甄妍带着笑意的声音也跟着传出。“再笑,就把你们两个送作堆!”
想不到此话一出,方楮由原本的噤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春草羞不可抑,纤手往他的胸膛上一打,想不到被他一手握住,她羞窘之余却也被他的傻样逗笑了。
马车里,甄妍与宋知剑对视着,手牵着手,也缓缓地笑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吧?
番外 补回童年记忆
宋振邦在宋知剑离京前,很是努力地读了一阵子《楚辞》与《诗经》,虽然最后还是无法与宋英杰媲美,但至少不会搭不上话了 重点是,他的文辞稍稍变得文雅起来,检讨起自己以前替孩子取的名字也感到颇为羞愧,最后整整翻了三天三夜的书,终于替宋知剑的孩子取了个满意的名字。
男孩叫宋英皓,取自《楚辞·渔父》“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由此可观之宋振邦对孙儿的期待,就是如他父亲宋知剑那样高洁,为不受皇帝猜疑连累家人,竟自请外放到安西都护府那么远的地方。
两年后,宋知剑与甄妍又生了个女儿,或许是对宋英皓这个名字还算满意,这次取名的仍是宋振邦。
于是宋振邦又翻了三天三夜的书,替女娃儿取名宋英姝,由来是《诗经·静女》“静女其妹”,希望她如母亲般的娴静貌美,要知道甄妍可是个奇女子,才德兼备不说,光靠漂亮的容貌就可以打趴京城所有贵女闺秀啊!
五年后
五岁的宋英皓牵着三岁的妹妹宋英姝与父母难得回京,在勇国公府里玩翻了天,而他们的大哥哥宋英杰已经十三岁,学问直比当年的宋知剑,早早就考了个秀才在那放着,还在考虑来年是不是要一鼓作气考到状元,干掉三叔当年十八岁的记录。
不过这回遇到了难得回京的三叔三婶,他也难得扔下书本,放纵地陪着弟弟妹妹们疯玩了一阵。
宋知剑回京述职,其实也不过就陪着皇帝聊了下天。
这几年在宋知剑的大力改革,安西都护府的风气变得清明,贸易互市也更活络,那些小国潘王都被他压制得服服贴贴。
李康睿对此早有所闻,听完宋知剑叙述西疆现况,在言谈间不断感叹宋卿大才,此为丞相之能,却被放在安西都护府那样的地方,很是屈才。可是宋知剑的确帮他看好了西边大门,暂时动不得,于是李康睿默默的又将宋知剑平西郡公的位置挪了挪,成了安西郡王。
许多观望的人也才明白,宋知剑虽然外放,但圣眷不衰啊!
宋知剑这次回京的时间长达一个月,安西都护府如今人人安居乐业,事事都上了轨道,再加上他也培养了几个得力助手,不用事必躬亲,所以他带甄妍在京城狠狠玩了几天。
反正勇国公府多的是人帮他们带孩子,甚至他们想带孩子走都还得先看过宋振邦及徐氏的脸色呢!
夫妻两人穿着一般的胡衣,在京城里倒不算很突兀,不过甄妍衣服上那显然比旁人还妍丽的色彩,总是让人想多看两眼。
他先带她来到了西市,今日正是赶集的日子,这里有许多杂耍及摊贩,万头攒动,连马车都进不来,坊市上皆是四海珍奇之物,茶楼酒肆人来人往,琵琶及胡瑟缭声于耳,公哥们玉扇翩翩,仕女们罗裙飘香,都赶来凑这一份热闹。
甄妍习惯了西疆的纯朴情调,回到了京城,感受事事都那么灿烂夺目,又重新勾起了她的新鲜感,甚至兴致勃勃地驻足在画糖的摊子前,肴看着栩栩如生的糖人儿一一成形。
宋知剑问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甄妍本能的回答,“我喜欢猴儿的。”
宋知剑笑了起来。“莫不是想起咱们家那两只猴崽子?爹娘都快被他们弄疯了,偏偏又护得很。”
“猴崽子?”甄妍不太满意他的形容,但想一想也笑了。“他们是猴崽子,你这做爹的不成了猴大王?”
宋知剑哑然,突然想起不知道几年前自己曾被方楮形容成一表人才的猴子,想不到今日还能相互印证。
他笑不出来,结果是那做糖人的老板笑了。
“两位郎才女貌,生的孩儿也必然不凡,人说猴精猴精,那是在说人聪明啊!”他边说边将一枝做得活灵活现的猴子送到甄妍手上。
宋知剑给了块碎银,笑得老板更是阖不拢嘴。
甄妍拿着糖人儿,有些不知道怎么下口,毕竟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个,就算吃过大概也忘了。
宋知剑见她这么注重形象,索性把头凑过去,一口咬下。
“啊!我的猴儿尾巴!”甄妍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
“直接吃就好了,你看这街上谁不在吃?”宋知剑摇了摇头。
甄妍一眼看去,还当真人手都是食物,不分男女都是边走边吃的,就算比较讲究的仕女会拿把扇子或用袖子遮着,可是看上去更不自然。
她也放开了吃起糖人儿,入口的滋味甜蜜蜜,就像身旁的宋知剑,一举一动都令她甜入了心里。
他又带着她一路逛,给她买了白糖糕、豆沙糕,还买了许多不同口味的糖饴,吃得喜甜的甄妍眉开眼笑,毕竟对她来说,这些市集上孩童庶民吃的玩意儿很是陌生。
宋知剑一手拎着她的零食,一手牵着她,本朝风气开放,他们又是夫妻,这般牵着手只会含人艳羡,倒不会有人说什么。
一路走到了杂耍的地方,一个伎人正在表演软骨功,只见那伎人将脚折到了头顶,惹来一阵掌声,甄妍转头低声朝宋知剑道,“这个我也会。”
在西州闲来无事,甄妍便与当地的胡女嬷嬷学了柔术,她原就筋骨柔软,练了柔术后更显身材,尤其是在某一方面简直让宋知剑意犹未尽,便也鼓励她继续练习。
听到她这么一说,宋知剑的眼中透出暖味。“下次做给我看?”
她如何能在他面前把脚抬到头顶上?甄妍脸一红,不依地推他,“你老爱捉弄我,要知道我官阶比你还高,小心我治你罪!”
在她想来郡主比郡公是要高出那么一级,但那是因为她最近没注意京城里的最新消息。“不好意思,这次回京皇上刚升了我郡王,现在我们平级了。”
宋知剑哈哈大笑,弄得甄妍更是直跺脚。现在京里不认识他的人居多,他也不必像以前那柱老端着架子,或许也是西域的奔放感染了他,让他整个人多了股豪迈之气,连宋振邦都说宋家儿郎就应该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