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阳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白露,作坊不必停工,军营里虽是军需不足,但帐篷却是不少,保证又大又坚固,你领几个人去珍馔点心坊旁搭个帐篷继续卖,我会在半个月内替她把房子盖回来,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李三郎一听,面露喜意,这代表他这阵子也无须担忧没了收入,遂痛快地与左安阳告辞离去。
傍晚,左安阳打发离开的那名小兵回来了,不知与左安阳说了什么,只见后者面沉如水,最后露出一记十分危险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无星月,一个黑衣人悄悄地由张平镇的城墙飞越而出,城墙外有着马匹接应,黑衣人便沿着官道朝着宣镇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镇首富贾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达两层楼的大门,豪华气派,几乎都不输给宣镇的城门,只是贾府的建筑在白日看起来高大华美,但在夜晚之中却如同一座阴暗的大山,不知藏纳了多少不堪之事。
贾家人由屠户发家致富,用的却不是正当手段,只不过如今成了气候,又与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气吞声。
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或许是神明认为是时候了,那由张平镇急驰至宣镇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入了贾府。
隔日一大早,贾府里响起了惊天的尖叫,由于那叫声实在凄厉,传遍巷弄之间,左邻右舍连忙前来关切,就看到贾府的家主铁青着脸,主母哭哭啼啼,而他们的纨裤儿子贾容,居然被剃光头剥光了衣服,高高挂在那两层楼高的门楣上。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贾容羞愤欲死,贾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时之间也遮掩不住啊……
第四章 贪婪阴险的巡抚(1)
贾容受到这么大的羞辱,贾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好不容易将贾容救下后,便气呼呼地要找出凶手。
然而凶手也没让他们多费心,甚至极为贴心地自己放出风声来——这件事情,就是张平镇总兵左安阳亲手干的。
而他会教训贾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珍馔点心坊的东家白露是他的女人,贾容使坏心眼,生意竞争不过竟命人暗夜纵火烧了珍馔点心坊,所以他便出手替她报仇。
这下贾家立刻像鹌鹑似地缩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你说既然凶手有了,贾家怎么不去报官?那你怎么不想想,张平镇甚至是宣镇,谁的官位比左安阳大?
而左安阳虽没有贾容纵火的证据,可他根本不需要,他在这里就是老大,说有这么回事,就有这么回事,教训贾容是理所当然。
那贾容已然遭了大罪,贾府的家主在得知他是招惹到左安阳后又狠揍了他一顿,免得这个轨裤儿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由于点心坊正在重建,白露白日巡了一下作坊后无事,便慢慢逛回总兵府,偏生贾府的事也在张平镇传开,百姓谈兴正浓,让她听了一耳朵,听众人说左安阳如何冲冠一怒为红颜,叫她啼笑皆非。
稍微动脑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左安阳那幼稚鬼自己放的谣言,用意就是反制她一直刻意撇清两人关系。
果然当她回到总兵府时,那个幼稚鬼早已回来,还施施然地坐在堂中喝茶。
虽然这么久没见,白露心里也是有些欢喜,不过并没有理会他,迳自往后院走,左安阳一看恼了,立刻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她终于正眼望向他,“你要我说什么?”
“我辛辛苦苦替你报了仇,你有什么感想?”他满怀期待地问。
白露还当真寻思了一会儿,正色说道:“仗势欺人的感觉挺好,难怪贾容乐此不疲。”左安阳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是在讽刺他还是贾容?
替她报仇她还无动于衷,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教人气闷,究竟要怎样她才会开心?
“你……”他不禁有些气馁,挥挥手懒洋洋说道:“不领情就算了,顺带一提你要的西瓜种子已经寻来,至于葡萄,寻来的倒不是种子,而是葡萄藤枝。”
左安阳没料到他熬了一夜替她教训贾容,她毫不动容,但提到这些西瓜葡萄,她居然美目一亮,抿唇笑了起来。
“真的?太好了!珍馔点心坊还在重建,我这会儿正好没事做,刚好能处理这些事。”
美人一笑果然不同凡响,左安阳顿时觉得这大堂明亮了起来,他原本有些恼怒的心情也全抛到九霄云外,看着她的眼中都带笑。
“你要怎么种?”他好奇的问道。
“张平镇适合种西瓜的地不少,你找几个熟悉农事的人给我,西瓜得先育苗,光这就能忙死人。还有葡萄是藤枝扦插没错,上头的芽眼只要没有被破坏,随时能长出葡萄藤来,这些也需要人帮忙,之后还要搭架子呢……”说起种水果,她随即滔滔不绝起来,对他的态度终于好了许多。“等我教会那些人,那些人就得亲自下地去教其他百姓。”
“我给你二十个人。”他很大方地拨人给她,毕竟上回打了胜仗后,鞑子大概是被打怕了,最近安分得很,那些小兵反而没事干了,要找几个有务农经验的熟手还不简单?这可是对张平镇都有益的事,也不算徇私。
“太好了!这样就够了!”白露喜悦地拍了拍手。
左安阳长吐出一口气,打趣道:“姑女乃女乃可终于高兴了,不生我气了?”
白露笑容一敛,口气顿时变得有些没好气,“从头到尾都是你左大将军在闹脾气啊!小女子何曾负气了?”
一句话差点噎死左安阳,合着最近过得这么不快活,都是他自找苦吃就是了?
“你……既然气顺了就回来吧!那军帐住着始终不舒适。”白露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终是有些别扭地道。
所以这是心疼他了?左安阳喜上眉梢,伤疤一好马上忘了疼,大手一捞就将她抱到怀里,白露没防备,居然身子一歪就坐到了他大腿上。
以为她投怀送抱,左安阳得意洋洋,双唇就这么不客气地凑了上来。
她伸出玉手一挡,俏脸一沉。“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还用问吗?”左安阳因她的拒绝怔了一下,似乎怕她又生气了,居然没再靠过去。
“我没有说可以,你就不许乱来!”白露将他一推,顺势站起身。
左安阳彷佛泄了气,“还得你说可以?”
“那当然!”白露瞪着他,心头泛起的那微微酸意却是无法忽视,毕竟以前两人曾经那么亲密,如今却必须渐渐拉开距离……
“好吧,那我今天可以从军帐搬回来了吗?”他骞然问。
“可以……”
白露的话才出口,那无赖就欺了上来,很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接着逃之夭夭,临走前还不忘扔下一句话——
“你说了可以!”
左安阳干脆地拨了二十个人给白露后便撒手不管了,一头钻进了公务里。
或许是他那封向朝廷求助的信起了作用,听说年底朝廷将会派一名直隶巡抚前来,视察张平镇的情况,所以他得将一切情形弄清楚了,才好向朝廷开口要东西。
不过他没想到,张平镇的军需问题,竟然在巡抚到来之前就先解决了大半——
话说白露得到那二十个人之后,很快地教会了他们育种以及扦插葡萄藤枝,预计一、两个月之后,西瓜苗就能真正下地,而葡萄藤的芽眼也能培养女敕芽出来。
张平镇只有少数人种麦子等粮食作物,产量虽不高,但多少能糊口,大多数的人种的都是黍稷和芋薯苞米等粗粮,黍稷种得早的人,八月底、九月就可以收割,而粗粮更是无所谓产季之说,现在正当成熟,随时都能收了。
由于黍稷一季一产,之后田地便空下来到明年,粗粮则是不值钱,种多种少都一样,抓着这一点,白露便轮流带着那二十个人,还有左安阳特地配给她的女护卫,到张平镇的农地四处走动,像是政令宣传那般,说服大家和她一起种西瓜和葡萄。
横竖田闲着也是闲着,种粗粮也不能发大财,听到西瓜与葡萄在京里都是昂贵的水果,人人都心动了,何况是白露亲自来,现在谁不知道她是总兵的女人,百姓基于对左安阳的信心,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害百姓的事,自然也乐呵呵的答应愿意试种。
何况这秋西瓜赶种下去,六七十天就能收成,葡萄则是入冬过年前后,届时天凉蔬果渐少,西瓜和葡萄可不就成了稀罕物?
白露还说,葡萄可以酿酒、做果脯,保证是京里都没有的味道,届时同样开设作坊来做,定可卖个好价钱,百姓对此莫不抱着期待。
于是张平镇这头热火朝天地种起葡萄西瓜来了,而珍馔点心坊那头也没放松,果然如左安阳保证,半个月后珍馔点心坊便重建完毕,比原本的更大更宽敞,甚至还增加了地窖,里头藏冰可保存一些没卖完的点心。
由于作坊未曾停工、存货足,几乎是重新开幕的前三天就已经将先前休业半个月的损失给补了回来,之后整整一个月皆是门庭若市,甚至有人大老远跑来与珍馔点心坊预订以后的糕点。
而众人知道这些糕点都是用乳酪等原料做的,买原料也会提供简单的食谱,因此也有许多人愿意买回去尝试制作,原料也跟着供不应求,订单都已经排到半年之后。
手里有着大把银钱,白露自然是先将军需的问题给解决了。
冬天一向是鞑子时常进攻的时机,因为鞑子住的大草原粮食匮乏,不像中原如此富庶,所以冬天颗粒无收的时候便习惯来抢。
鞑子习惯极寒的天气,他们又盛产毛皮等御寒之物,兼之体格天生高壮,根本不怕冷,相较起来王朝的守军因为军需不足,在大冬天的仍穿不上棉袄,衣着单薄,手都僵得拿不起刀了,打起仗来自然输多赢少,所以鞑子们都抢得很习惯了。
军中将领都有些忧心,鞑子这几个月的消停,有部分是被左安阳打怕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正在蓄积实力,准备冬季时干一票大的,所以张平守军过冬的军需必须在这几个月赶紧置办起来。
不过置办军需这件事跟白露也没太多关系,只要把银子塞给刘达,军队需要什么他自会去购置,这事不必她多费心。
然而第一笔钱花下去后,白露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珍馔点心坊吸金的实力,居然手里还有几百两的富余,对此思考了一阵子后,她叫来了李三郎吩咐些事情。
“什么?”李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白露姑娘你要买地?”
“对,按这个势头,以后我们的收入在满足了张平镇守军的需求后,必然还会有大量的剩余,更别说还有西瓜与葡萄还没卖出去了。”依她的构想,张平镇负责种,自然是左安阳负责卖,届时获得的利润恐怕不会比珍馔点心坊少多少。“所以除了买地雇佣人种田,我以后还会盖仓收粮,粮食要收得充足,我要仓廪都是满的。”
李三郎越听越不解,不禁问:“这两年风调雨顺,又没有天灾,收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我不是要赚差价,我只是未雨绸缪。”白露叹息一声。“总兵大人那么信任我,将让张平镇繁荣的差事交给我,我自然得多想一点。你想想,如今张平镇的大部分农地都种下了西瓜与葡萄,如果真的大卖,来年应当如何?”
李三郎小心翼翼地道:“当然是继续种继续卖,甚至连那些没种的肯定也会跟着一起种。”
“那就对了。”白露赞赏地微弯唇角,“不用几年,张平镇就会种满西瓜与葡萄,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值钱的作物,而那些黍稷粮食反倒没有人种了,长久下去,你再想想会发生什么事?”
“本地会缺粮!”李三郎茅塞顿开,“那些外地的粮商若知道张平镇缺粮,一定会过来高价倒卖,届时百姓即使由卖西瓜与葡萄赚到了钱,却也讨不了好!”
李三郎原以为白露是胡乱花钱,想不到她竟已想到那么长远去,他一开始只是佩服她赚钱的本事,现在更佩服她的高瞻远瞩,已经五体投地。
白露也对他灵敏的脑袋很满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于是两人商讨了一阵,决定地与粮仓都要置办在外地,李三郎便急匆匆的要去办了。
“你等一等!”白露迟疑了一下,终是咬咬唇,又多交代了一句,“今日我们买地储粮之事,你暂时不需要告诉总兵大人。”
不告诉左安阳购地储粮那些事是白露的私心,那私心却并非出自于她对钱财名利有什么贪念,而是她……还不想离开左安阳。
其实让张平镇致富这件事,白露已经开了个头,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做,那么张平镇的繁荣指日可待,而身为主事之人的她也是有薪俸的,当初左安阳很大方地表示收入的千分之一作为她的薪俸,但他可能没想到生意会蒸蒸日上,也彻底忘了她只要攒够五百两就能离开他。
到如今,光是那千分之一份的收入已远远超过她欠左安阳的五百两银。
她暂时不打算还他钱,把自己那份也贴了进去到外地买地买粮,就是不想离开。
若是一不小心还清了债务,她就该走了,可是现在她身上事情那么多,如何丢得开?她还得开发珍馔点心坊的新甜点,她还得帮着把西瓜和葡萄卖出去,她还没教百姓做果脯制酒,她还没看到张平镇富起来,她还没……她还没亲眼看到他娶妻生子,然后死心。
第四章 贪婪阴险的巡抚(2)
白露的心事左安阳并不清楚,也没心情顾及,因为那个听说入冬才会到来的直隶巡抚居然提早出发了,而且来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便是兵部尚书严明松,也就是左安阳未来的岳父大人,奉命巡查北直隶一带,而张平镇更是重中之重。
左安阳不得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他并不打算讨好严明松,但也不能被对方抓出什么大错,于是这阵子他又住到了军帐之中。
两个月后,严明松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张平镇,左安阳率三百兵将于城门亲自迎接,算是给足了面子,只是他仔细瞧瞧,觉得严明松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左安阳本以为这种态度是严明松想避嫌有意为之,故不以为意,但事实上令严明松不悦的却是另一个人——白露。
在来到张平镇前,严明松去的就是宣镇,宣镇的首富贾家负责一切招待事宜,难得来了一个比总兵还大的官,贾容的父亲自然是带着儿子好一顿诉苦,将左安阳说成十恶不赦之徒,白露则是那狐媚惑主的女子。
老实说,左安阳就算逢场作戏,或是再仗势揍个贾容十次,严明松都不会皱皱眉头,不过独宠一个女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不禁问起白露的来历,而贾家早就密谋对付白露许久,自然是将她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加油添醋地告诉严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