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坊只是做点小生意,远远比不上贵府家大业大,贾公子何苦为难我们?”白露一说话,声音清脆甜柔,听得贾容心都酥了。
这犄角旮旯怎有如此美丽的女人?放在这破店里岂不是可惜了?
贾容原只是想来找碴,没想到会遇到白露这等尤物,只觉是意外之喜。
“你是东家?”他露出一抹邪笑。
“是。”白露清浅一笑,笑意却未达眼中。“贾公子有何指教?”
“我看你这点心坊也别开了,娇滴滴的姑娘不待在家里享福,抛头露面做什么?你就跟着本少爷回宣镇,当个第七小妾好了,本少爷会好好待你,保证你穿金戴银。”贾容分明是色欲薰心,却还要摆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让人看了作呕。
白露心中鄙夷此人,表面上却是一副受尽欺凌、摇摇欲坠的样子,“贾公子如是说,不就欺我是个女流之辈吗?”
“就是欺你又如何,本少爷想得到的从没有失手过!”
贾容瞧她吓坏了,益发得意,伸手就要去抓她,她自然不会让贾容得手,身子一避,却像是失足扭了脚,靠在了墙壁上,杏眼浮现水雾,咬着下唇,看起来好不可怜。
一旁围观的百姓原本还怕惹事,但现在看贾容欺负一个弱女子,那女子又是这么柔弱娇美,性子比较刚强的人都受不了了。
“喂!你这什么贾家的少爷也太过分了吧!刚才气势汹汹,现在又见色起意了?”
“再怎么样你都不能对一个弱女子出言不逊,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今日的所做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敢动这姑娘,我、我们就去报官!”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站到了白露身前,想挡住贾容的威胁,但贾容只是冷冷一笑,做了个手势,他身后两个壮汉往前踏一步,光是那气势就将众人逼退了好几步。
白露看得出来,贾容并不畏惧自己的名声败坏,更不怕什么衙门,这倒也不奇怪,若真如他所说,贾家是宣镇首富,那么必然与官府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装模作样、忍气吞声,利用舆论逼退对手的方式,看来并不适合对付贾容……她心里忍不住有些着急,眼下就算通知总兵府的人来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早知道就雇几个打手在店里了。
白露再次在心中偷偷骂了左安阳,虽然这事和他似乎没太大关系,但以前他总会留两个小兵在店里镇场子,现在他住进军营,不知是忘了还是忽略,小兵也就不来了,害她落到被人威胁的境地。
“谢谢各位相助……”白露神态依然楚楚可怜,转向贾容时,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刚强,“只不过贾公子,即便贵府是宣镇首富,但珍馔点心坊的根基是在张平镇,那儿可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兵痞子驻紮之地,你是否连张平镇都能一手遮天?若真要动我,为何不想想我一介弱女子,又怎么敢独自在往来复杂的官道上开店?”
她可没说假话,张平镇的所有兵将她都能请得动,只是最近与靠山闹翻,只能对着贾容唱空城计了。
第三章 珍馔点心坊(2)
她这般柔弱模样还敢站出来跟他对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样子,倒让贾容迟疑了一下,只是最后还是色心压倒一切疑虑,一咬牙,猛地往柜台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你的邪!”
白露心头一惊,遇到一个不会动脑、靠山又硬的麻烦,这下该糟了。
孰料,方才闹事的猛汉砸坏茶几都没发生什么事,但贾容这一拍却是惊动了后院。
“吵吵吵,吵什么?老娘久没杀人当我是病猫?杀千刀的,来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来!”
这声音虽是个女子,听起来却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难道是这标致女东家的女护卫?
这个联想让贾容脸色一变,他带来的猛汉壮是壮,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强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惊骇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说完,后院又立刻传出一阵清冷的吟诗声……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英雄啊英雄……”
当那声音吟到“杀人红尘中”时,居然声音依然平稳,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听在贾容耳中,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后来吟到“举世称英雄”,又让他不禁猜测,难道是个小有名气的杀手?那他躲得过吗?
贾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诗的余韵还在影响他的心神时,居然又有第三个声音传出,彷佛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给老子等着,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当老大!”
老大!贾容这下真怕了,这点心坊的后院,装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杀人不见血的冷血杀手,还有犯案累累的土匪头子?
难怪这女东家一点都不怕了!这等阵容,他贾容就算再带十个人过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看来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处理这家铺子了。
“好!既然你里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认栽。”贾容非常识时务,眼睛死死瞪着通往后院的帘子,口中却依然朝白露撂着狠话。“下回我再来,就没你好果子吃了!我们走!”
说完,他带着两名猛汉,飞也似地逃离了点心坊,身后百姓指指点点,鄙夷唾弃,都管不了了。
其实要是贾容分心看一眼白露,应当会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却又强忍着。
白露想都没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这时候聒噪起来,还替她挡了一劫,看来回去得替它加菜了!
是夜,白露并没有回到张平镇内的总兵府,而是直接歇在点心坊的后院。
以前她会回去,是因为左安阳在那儿,如今他既然待在军营里,那么她也就懒得费工夫坐这么一段路的车,这样明日还可以继续查帐。
有了白天贾容找碴的经验,她倒是请李三郎回镇里带了两个会武功的婢女来点心坊陪她,毕竟今日能将贾容吓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鸟今日恰好吟对了诗,说对了话,却不是回回都能这么好运气。
在与左安阳冷战这几日,她也彻彻底底检讨了自己的态度,原本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债务,她原想与他似朋友般相处,直到还清债务,好聚好散,但显然他并不这么想,对待她的态度如旧,即便不敢如相恋时那般恣意与她亲热,可真要争执起来,他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认为她是他的女人,这样只会让她更舍不得他啊……
怀着心事睡不着,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点。
张平镇作坊里的乳酪、女乃油等原料,珍馔点心坊的点心,都是她脑子里既有的东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里学到这些前所未有的甜点,总之适合就拿出来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虑着也该换些夏季时令点心,比如杏桃馅的鲜女乃油蛋糕可以换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女乃酪可以换成焦糖布丁,还有南瓜卷、桃子冻等等,或许也能来些冰凉的,比如泡芙、鸡蛋牛女乃冰等等。
“可惜没有柠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开胃……”她忍不住叹息,但又随即怔住,柠檬是什么玩意儿?她怎么会认识的?
白露想了一瞬,随即又将柠檬抛诸脑后了,兀自列着夏季点心的菜单,就在即将拟订完成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她的房间便像打雷似的,门板啪啪啪被擂响。
“谁?”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来的却是歇在前头店面里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里着火了!为免危险,请你先离开点心坊!”
白露一惊,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齐齐,也不耽误逃命的时间,她起身开门,果然一股焦味便飘了过来,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见火光隐隐。
“怎么失火了?”她急忙问道。
婢女亦是慌张地回道:“有人将桐油泼在前门点火,现在前面店铺的地方已经烧起来了,另一个丫鬟已经先去灭火了,奴婢先来请白露姑娘离开,还要再回去。”
这要是在张平镇内,只消哪家起了一点火苗,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周围邻居都会守望相助上来帮忙救火,但珍馔点心坊孤伶伶地位于官道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那你快去……等等!小黑,小黑还在屋檐下!”
她心头一紧,脑子一乱就想往火场的方向冲去,那婢女连忙拦住她。
“白露姑娘,你想做什么?”
“小黑……我是说我的八哥,它还挂在店面后的屋檐下。”白露眼眶都红了,小黑固然嘴贱了点,但这阵子的相处,她已经视它为亲人,何况小黑白天还救过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睁睁看它被烧死?
“但是那里危险……”
那婢女的话才说一半,就被白露打断,“无妨的,我的店失火,我总不能不挽救,你说桐油是泼在前门,火也是从前门烧起,那么短时间内还不会烧到店后,这样吧,你先在后院打些水,去前头帮忙灭火,我把鸟笼取下就回头再取水过去,我们三个串成一条汲水的人龙,能救多少是多少。”这一会儿,白露已然恢复理智,仔细地安排起来,“你放心,如果真的危险,我不会勉强的。”
那婢女听她说的有理,遂取了水,带着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挂着鸟笼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继续往前门跑去。
鸟笼里的小黑果然已经在上下扑腾了,方才离得远还听不到,现在就能听到它毫无章法地叫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妈……他娘的杀人啦!老娘要被杀啦……”
要不是时机不对,白露真会忍不住笑出来,现下她只想着赶紧救鸟,取过竹竿,匆匆将鸟笼取下,边往后退边将笼门打开,小黑没头没脑地便撞了出来,冲天而去,中途还掉了两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隐约还能看到振翅高飞的小黑,她突然有点羡慕。
不过眼下却无暇让她伤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后院从水缸汲了水,拎着水桶又赶了回去,弯低身子躲着浓烟,看了看情况,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头的店已经烧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赶紧继续帮忙灭火。
三个女子忙了大半夜,终是把火灭了,只是隔日想买点心的客人们特地来到珍馔点心坊,看到的却是一座半毁的废墟。
得知是有人纵火,众人都纷纷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谁这么缺德?
左安阳即使在军营之中,亦是时时关注着白露的情况,他放不下那个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这么僵持着,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时分,小兵向左安阳通传说李三郎来寻他,左安阳看到李三郎风尘仆仆、神情凝重,一颗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白露怎么了?”他铁青着脸问。
李三郎摇头,可凝重的神色没有变化,“白露姑娘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是珍馔点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么?”左安阳半站起身来,而后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种挫败感,他知道白露在点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这么被烧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却不在她身边。
他沉默一会儿,冷声问:“怎么会被烧?”
“禀将军,一切尚不清楚。与白露姑娘住在点心坊的婢女说,她晚上听到点心坊的大门有动静,本想去开门看看,结果一眨眼外头就烧了起来,她还闻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纵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里只有两个婢女守着,一个急着救火,另一个去寻白露姑娘,却没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纵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阳更后悔了,这阵子他固然在跟她赌气,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护珍馔点心坊,结果就出事了。
她对他,应该更失望了吧!
有那么一刻,左安阳想立刻飞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转念一想,他又踌躇了,这当头她对他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说不定心里还会怨他。
毕竟她弄那点心坊,也是为了让张平镇富裕,让他的兵能吃饱穿暖,武器铠甲不虞匮乏,但他连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没能为她做到。
左安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就如同面对数十万大军一般冷静,这样他才能从容的分析情况,找出最妥善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点心坊是被人纵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或者不是白露,点心坊最近遇到什么问题?”左安阳一下就问到关键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与人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一个自称贾容的人来,说我们点心坊影响到他家糕饼店的生意,似是要来砸店,后来白露姑娘出面,那贾容又见色起意,想纳白露姑娘为妾,幸好后来白露姑娘机智,让门外的小黑装神弄鬼吓走贾容。不过贾容临走时那架势,不像会善罢甘休。”李三郎越说越觉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恼,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觉,也许纵火的事不会发生。
“贾容?宣镇首富之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烧了别人店铺泄恨这种事,贾容倒是真做得出来……”左安阳语气满是不屑。“贾家是真有糕饼铺,但他们在宣镇的生意清淡,竟不检讨自己,还跨过县城来找珍馔点心坊的麻烦?简直可笑。”
他目光变得锐利,眯起了眼,做了个手势,门旁小兵就被他招了过来,附耳说几句话之后,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离开。
李三郎见左安阳有了决断,便不再提贾容,而是说到另一件事,“将军,其实我来求见将军,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点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里的乳酪等原料及点心仍持续在生产,她想问大人这作坊是否要停几日,这阵子就先认赔?”
左安阳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说这些话时,应当很不甘心吧?”
“将军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记马屁拍上去,左安阳险些学白露那般赏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道:“那珍馔点心坊才开张两个多月,正是声名鹊起之时,却遭此横祸,是个人都会不甘心。”他都能想像出她腮帮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白露很擅长利用自己长相的优势装可怜博同情,但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态会有多惹人怜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怀,好好疼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