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畅见褚嘉言放下笔,知道他已经写好信,连忙到案边扶他起来——他已经四五个月没自己走路,肌肉退化,现在还需要人扶。
褚嘉言没有自怨自艾说自己是废人啥的,拖累她啥的,他总是含笑看她。
高和畅是个俗人,他一看她,她就觉得全身充满力气。
高和畅跟太阳被褥奋斗了一整个夏天,现在又黑又壮,褚嘉言养了一整个夏天,现在又白又瘦,虽然外型很不配,但她觉得他们是两心相知的最高境界,他懂她,她也懂他,他们历经生死一回,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陪伴是最好的热爱。
高和畅双手拉着褚嘉言的手,他正走,她倒退,两人慢慢的走出房间,走到院子中。
褚太太命人搬来好几盆菊花——下人还是怕,不敢进来,菊花全堆在门口,是高和畅跟凤兮一盆一盆搬进来的。
褚老爷跟褚太太那日来偷看褚嘉言,还是让全太君知道了,两人都被骂了一顿,又去祠堂跪了祖先,至于全太君自己来看的事情当然不用计较,她是这个家庭的最高位阶,她可以犯规,别人不行。
褚嘉言走了一小段,这才停下来休息。
高和畅喜道:“比昨天走得远了。”
“我今日感觉比昨天好,晚上再来走一回。”褚嘉言微笑。
高和畅就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只要这样微笑,她马上就不累了——虽然有凤兮作帮手,但事情实在太多了,光是清洗被单跟消毒家具就要耗上小半天,喂食三餐,汤水药品,这些都要时间。
累,怎么不累,但值得。
只要褚嘉言能好起来,自己做牛做马都愿意。
高和畅扶着他走向凉亭,找个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坐下,经历高和畅的教学,褚嘉言已经知道太阳能杀死病症,所以早晚也会自己出来晒一晒——高和畅虽然不是医女出身,但她确实医好自己了,江南疫病好发年轻男性,致死率七成,急症的致死率甚至达到九成,而自己又是年轻男性又是急症,居然能存活下来,这不是菩萨保佑,这是高和畅的功劳。
褚嘉言内心的温柔情绪满溢,高和畅不只是他的心悦之人,还是他的福星。
晒着秋日下午的阳光,整个人觉得很舒服,虽然身上还有些疮瘢痛痒难当,但已经好上很多了,他宁愿忍受那样的痛痒,也不想再喝药昏睡。
他现在每天都在写信,跟爹、跟娘、跟孙掌柜、余管家、虞管事……还有那些百年绣坊的掌柜们。
他们只知道褚大爷生病,但具体状况不知道,内心也都担忧褚家的前程,现在见褚大爷亲笔来信,真是大喜过望——褚老爷会老,褚二爷又是扶不起的阿斗,褚家还是得褚大爷来当,他们这群下人才能安心。
褚嘉言此刻不方便见外人,但他威望在,靠着书信也掌握了生意脉络。
时序已经秋天,做春服是太赶了,但拼一拼还是可以,如此他们褚家也只落下了这个冬季没推出高档服饰,还是能维持住一定的热度。他要的不是钱,而是百善织坊领衔的名声。
永澈县子写信给他,当然不忘调侃他——褚嘉言发病时以为自己会死,求了永澈县子照拂高和畅,结果他想照拂的女子进府照顾他了。
永澈县子信上说,此女有情有义,十分难得,来日他们成婚,自己必当出席,亲眼见识高小姐。
祖母、父亲、母亲的信上也说,高和畅很好。
他的心悦之人从人人不待见,到人人觉得他们很合适,褚嘉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和畅见状,“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我在想,我们婚事就在春天举行吧。”
“春天,这样会不会太赶?现在都九月了。”
“过年我就二十五,我可等不及了。”褚嘉言看着她,此刻两人身边四周无人,也就没那样遵守礼教,“我们都这样了,你还不早点嫁给我?我心里难安。”
高和畅噗哧一笑——褚嘉言醒来后知道都是自己给他擦澡,脸色万念俱灰,就别说多好笑了。
但其实她也没什么邪念,当时他身上都是溃烂疮瘢,她只有心疼而已,也从来不曾趁机吃他豆腐。
擦澡嘛,有什么大不了。
她这个现代人不是很在意,褚嘉言那个古代人却显得十分别扭,反应太可爱了,她都忍不住想调戏一下。
醒来后,他坚持不再服药昏睡,坚持自己擦澡。
高和畅每天拧好十条干净的布巾,放入床沿,放下山水刺绣帐子,让他一个人在床上把自己擦干净,接着他说“好了”,她才能把帐子掀起,将用过的布巾拿去外面用热水烫过,再晒太阳。
直到这几天,他路走得越来越好,这才第一次进了澡间。
乍听之下好像很不卫生,但没办法,生病呢,古代又没干洗澡,她已经尽量了,被单被褥天天洗晒,他又不出汗,其实很干净的。
高和畅突然想起一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讲——就是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直接告诉我,我想跟你一起努力,而不是被安排。”
“那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大夫说我这是急症,也不过就剩下几天时间。”
高和畅啧的一声,“把私产给我,让我嫁人,那算什么好方法,还好我有点脑袋懂得上门问清楚,万一我只会哭,一时赌气嫁了人,那可怎么办?日后知道实情,不就后悔得肠子发青?”
褚嘉言歉然,“以后不会了。”
“不要小看我。”
“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若有重要变故,一定跟你说实情。”褚嘉言想想也有点后怕,万一自己病好了,高和畅却嫁人了,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他将来只怕再也遇不上这样跟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子了。
高和畅见他认错,也不再揪着不放,“褚嘉言,你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当然要个儿子。”
“这么重男轻女?女娃不好吗?”
“男娃女娃都很好,但我除了是个父亲,还是一个当家,一个当家一定要有人继承家业——我们褚家不是一个单纯的家族,我要有儿子,从小教他,养他,让他将来大了成为一个有肩膀的人,要他对成百上千的工人负责。”
高和畅想想,这样好像也对。
他毕竟是古代人,现代人都还一定要生儿子呢,何况古代,他能说“男娃女娃都很好”,已经不容易了。
要儿子也没说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那上千个工人着想。
她这阵子也稍微能懂一些,褚嘉言病中,孙掌柜、余管家等人好像失了魂,以前他们能作主的事情,突然都做不了决定,没了主心骨似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跟新帝继位,朝臣就喊着立太子一样,有了太子,才能安人心。
高和畅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生男生女,可是男方的染色体决定啊,可是东瑞国都会觉得是女生的肚皮决定的,肚皮争气生男,肚皮不争气生女,她以前也遇过演艺圈同事家中八姊妹,就为了生儿子,拼命生,后来养不起只好停生。
万一自己也只生女孩怎么办?招赘吗?那褚老爷跟褚太太肯定不同意把财产给外姓女婿,何况招赘女婿三代还宗时有所闻,实在也不保险,她也不希望褚家织坊过了几代被改成黄家织坊,柳家织坊。
想着想着,她又问:“如果我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褚嘉言笑,“一定生得出来的。”
“我是说如果嘛,我的女乃娘郝嬷嬷这辈子也是生了四个女儿。”
褚嘉言见她认真烦恼,遂也收起笑脸,“如果我们没儿子,那我就收嘉忠出色的庶子过继到膝下,和畅你放心,我以前跟你说过不会有姨娘通房,现在还是一般心意,我这条命已经是捡来的,有孩子很好,没孩子就过继。”
“过继来了,这样生下孩子的姨娘会不会很失落?我们也不应该因为自己没儿子就抢人家儿子……”
褚嘉言莞尔,“那姨娘求都求不来,当我们的嗣子,等于提前宣告会当褚家的当家,多好的机运,我弟妹之前还一直想把自己的宣哥儿过继到我这房当嫡长子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不会丧心病狂到去抢人家儿子。”褚嘉言笑说,“但我觉得我们好事做得不少,老天爷应该不会这样对我们。”
高和畅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她穿越而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菩萨,人好人坏,菩萨都看在眼中。
忧的是自己虽然没有为非作歹,但好事做得好像也不够多,这样吧,反正她自己已经很有钱了,只要菩萨给她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她就把自己的私房全拿来开善粥棚——菩萨一定不会介意跟她先谈条件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微笑,对的,好人会有好报的。高和畅想起命运都有安排,忍不住有点底气,“我一定能生的,会给你生很多孩子。”
褚嘉言笑得温暖,“好。”
“我要生儿子,也要生女儿,不只儿女双全,我要各两个,双双全。”
褚嘉言笑了出来。
秋风吹拂,天朗气清,阳光融融洒在身上,他觉得一切都很好。
他迫不及待希望明年春天赶快到来。
能跟高和畅成亲、生子,组成一个家,那想必是很美好的事情。
他万分期待。
番外 圆满故事永流传
谷雨。
喜来客栈迎来了开业十几年来最奇怪的事情——第一次有人从客栈出嫁。他们也觉得莫名其妙,但人家银子给得大方,大家倒是忙碌得很开心。
一大早就有媒婆跟全福夫人来。
吉时到,放鞭炮,众人就见到八人大轿从转角出现,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的新郎官,不是褚家的大爷还有谁。
只见他鲜衣怒马,志得意满。
乐仪吹吹打打,声音远远的传出去,一听就知道有人家在娶新娘,跟随的嬷嬷不断在路上洒着铜钱,引来大人小孩争抢。
客栈一个吃饭的北方商人很是奇怪,“这新娘子怎么从客栈出嫁?”
声音大了些,被旁边正在休息的说书人听到,连忙回话,“这新娘子已经二十三岁,又是下堂妻,娘家管不了她,所以从客栈出嫁。”
北方商人知道规矩,于是给了一些碎银子,“跟我说清楚些。”
说书人领了赏,那是十分积极,“新娘子姓高,之前夫家姓叶,三年无子后和离,高氏想回娘家,娘家却嫌她丢人,不让她入门,她便自己住在客栈,高氏看似无依靠,但谁知道在服装上有长才,设计出来的衣服得到百善织坊的赏识,不但专出高价品,还入了琴尧郡主、长华郡主、有露郡主的眼。”
北方商人大惊,“不是内务府,就是一般民间布庄?”
“是啊,大爷您说说这高氏是不是不简单?百善织坊是百年布庄,得了这么个金鸡母,那还不等着发财吗?现在每年春秋两季都举办服装秀,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买起来可是不手软,百善织坊不但趁势推出惠风系列,还推出了玉路、芳华系列,现在京城的高门小姐,谁的衣橱没一两件百善织坊的衣服,这高氏光是赚这条路子就赚得盆满钵满,因为太富有了,前夫家叶家还想着让她回去掌家呢。”
北方商人颇为不屑,“这么不要脸?”
“大爷您说得对极了,就是这么不要脸,叶家当年无子和离,十分无情,后来也是老天开眼,叶家生意上赔了不少银子,家道中落,这时见高氏又有钱,于是打着主意让高氏回去扛家计,高氏又不傻,干么当这冤大头呢,叶家可没把她当人看啊,自己还巴巴回去,图什么?”
北方商人好奇,“那高氏这回嫁的是谁?”
说书人轻拍桌子,“嫁的便是百善织坊的褚大爷了,两人合作赚钱,日久生情,这就定下了三生的缘分。”
此时说书人附近已经有不少人竖起耳朵,毕竟在客栈婚嫁这太少见了,故事又有点离奇,想不好奇都难。
北方商人出现不可思议的神色,“这褚大爷可是娶续弦?”
“不是,褚大爷第一次成婚。”
“那褚家怎么肯,如果我大儿子说要娶个下堂妻,拼着父子断绝往来我也是绝对不会点头的。”
“哎,这就要说起高氏了——去年褚大爷得了疫病,高氏不但没有躲远,反而入门照顾,您想想,这连褚家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高氏做到了,褚家人要是再反对,那真是猪狗不如了!
“说起来也是高氏有心,这疫病不好医,连大夫都不愿意进院子,这高氏偏偏与天搏命,硬是把褚大爷救下来了,她有情有义,这才给自己换得美好姻缘,说来是自己给自己积福报。”
就听得楼梯头一阵热闹。
众人看着新郎一脸春风的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下楼——不是在娘家出嫁的女子,自然没那样多讲究。
看看这褚大爷眉眼都是得意之色,想必是对高氏满意得很了。
说书人继续说:“我听说褚家跟高氏亲事定下来后,高家还想让女儿回府呢——不想要这丢脸的女儿,但想要褚大爷这出婿,大伙说说好笑不好笑,这高氏也不知道哪门子运气,娘家跟前夫家都这样现实,她落难时翻脸不认人,她出息了,又千方百计要她回去。”
众人听了,有错愕的,也有理解高氏的。
就见走在前面一身红衣的媒婆又洒了一把铜钱,口中吆喝着,“褚高联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花开并蒂。”
说书人其实已经无料可说,但眼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赏钱也多了不少,便硬着头皮编了一些桥段出来,例如褚大爷得疫病时如何危险,高氏如何温柔安慰,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一样。
众人一边听说书人的精彩故事,一边看着褚大爷牵着高氏上了那八人大轿,高氏坐稳起轿后,媒婆洒了一把银珠子,路边看热闹的人都抢疯了。
乐仪队继续演奏,一路吹吹打打,就见迎娶的大队人马远远的去了。
那说书人讲了一段真经历,一段假情节,居然得了不少赏赐,此后就在喜来客栈说褚大爷跟高氏的爱情故事,尤其有太太女乃女乃在的时候,他每每加油添醋其中山盟海誓的情节,赏银就更多了。
直到高氏产下长子,一年后又产女二这说书先生就更有得讲了,渐渐的居然也传出了名声。
有次褚大爷跟高氏带着四个孩子上喜来客栈吃饭,说书人不知道当事人就在席下,照样说得天花乱坠,直到高氏去敲打他别编造得太过,这才稍微收敛,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