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可嘴硬,可你逃不了的。”他沉声道:“不管你跑到海角天边,『过去』始终会找到你,诸恶莫做。”
此事很快地便在受天城中传开了。
经过受天城府衙初审后,决议将安放天及伊奴两人押解遣返京城受审,即日启程。穆雪梅并没有太难过,毕竟前不久,学宁已经给了她提醒,教她有着心理准备,但尽管如此,之前为了安放天而发生的那些事,如今觉得台也是难免。
虽说穆府上上下下也没人笑话她,但要面子的她还是窘得把自己关在房里好些天。
这日一早,周学宁来到她房门外,门外的丫鬟见她来了,赶紧通报。
“姊姊,是我。”周学宁捱着门,悄声地问丫鬟,“姊姊醒着吧?”
“醒着。”丫鬟也小小声地道:“刚洗漱更衣呢。”
“是吗?”她一笑,“那太好了。”说着,她敲敲门板。
“雪梅姊姊,我可进去了。”不等穆雪梅做出任何反应,她便推开了房门。
穿过长及地面的隔帐,进到她的寝间,只见她坐在床边,像是在生着闷气。
周学宁走了过去,软软地唤着,“雪梅姊姊……”
穆雪梅斜瞥了她一眼,怏怏地道,“谁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周学宁在她身边坐下,试探地说:“姊姊在屋里闷好久了吧?”穆雪梅不说话。
“姊姊。”周学宁缓缓地伸出手,怯怯地握着她的手,“咱俩是姊妹,没什么不能说的。”
穆雪梅秀眉一撑,幽怨地抬起眼帘看着她,“还说什么?我出的漠还不多吗?”
周学宁蹙眉笑叹一记,“姊姊果然是因为那件事想不开。”
“不是我想不开,是我想不到。”穆雪梅满心的怨都是冲着自己的,“我果然笨死了,一次又一次地看走眼,这回可好,没想到那安放天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害的还是咱们穆家亲族的命。”
“姊姊,一个人若存心欺骗,那真是怎么都防不了的。”周学宁劝慰着,“万幸的是这次他没得逞,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在护佑着咱们穆家。”
闻言,穆雪梅想起她不曾知悉的那件事,“说到这个,我真有点气……”她嘟嚷着,“爹娘为什么只让雪松知道白姨母跟尹姨父的事?我是外人吗?”
“义母是怕你胡思乱想,坏了你跟义父的父女之情,这才瞒着你的。”周学宁笑道,“姊姊可别怪义父义母,他们也是疼你。”
“也是……”穆雪梅想了一下,“我这脾气跟脑子都直,说不准又要闹个什么事的。”说着,她想起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的那件事。
“对了,学宁。”她抓着周学宁,一脸认真地问:“咱们那个碧楼表妹真给你托梦了?”
她点头,“是呀,我想她是来给自己跟她爹申冤讨公道的。”
“这事真是玄。”穆雪梅说:“这一年多来,你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原来是因为你不断梦见遭到安放天毒杀及焚屍的碧楼表妹啊!”
“我也不知道是她,毕竟咱们没见过她。”她说:“也许她在梦里教我调筋理脉之术,就是想让我知道她的身分吧!总之,这就是一个冤魂为自己讨公道的玄妙事件。”
“我说学宁……”穆雪梅目光一凝,悄声地:“你还有梦见她吗?”
她微顿,淡淡一笑,“可能是沉冤得雪,她已经不再出现了。”
当初为了惊吓安放天而胡让的“梦中女子”,如今成了她跟雪松对所有人最好的解释。
“是吗?”穆雪梅定定地看着她,“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她摇摇头,“不,不觉得怕,只是很……悲伤。”
闻言,穆雪梅沉默了,她若有所思,一抹怜悯出现在眼底,“确实是很悲伤。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很恨吧?”
“如今不恨了。”周学宁笑视着率直冲动但善良纯真的她,“咱们替她申了冤,她不恨了。”
穆雪梅有点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她告诉你的?”
她微笑颔首,“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她要走了,去与她爹娘相聚了。”
听着,穆雪梅安心地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咱们都不曾谋面的表妹会入你的梦为自己申冤。”
“是呀,真是奇怪,按理说……”周学宁故意逗她,“她应该找你的。”
穆雪梅一惊,“为什么是找我?”
“因为姊姊跟尹姑娘终究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可与我并没有啊。”她说。
穆雪梅一听,不自觉地耸起肩来,“我不要,我会吓死的。”
看着她那逗趣的样子,周学宁忍俊不住地笑了,而穆雪梅也被她逗笑。
见她心门已开,周学宁乘胜追击,其实她今儿来找雪梅,是有任务的,“姊姊,咱们出去走走吧!”
穆雪梅微怔,“走走?”
“是呀!”她温柔一笑,“松哥哥已经把车备好了,在侧门等着呢!”
“去哪里?”穆雪梅疑惑地问。
“不如咱们到郊山的涤尘寺给静儿姨母、姨父跟碧楼姑娘祈求冥福吧!”
心地良善的穆雪梅没有多想,欣然答应。
来到侧门,穆雪松已在马车边候着,见她俩出来,他笑了。
她们没带上各自的丫鬟,也没有随扈,这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今天不需要下人们随行。
两人来到马车边,穆雪松便先让她们上了车,待她们坐定,他再上车。
“走吧!”他对着外头的车夫说了声,车夫没有说话,只是依令起走。
马车一动,穆雪松先说话了,“学宁果然劝得动姊姊。”
穆雪梅有点尴尬地斜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学宁贴心地挽着她的手,“姊姊,咱们是自己人,没人会笑话你的。”
“是呀,事情过了也就过了。”穆雪松往车外一指,“人啊,都要向前看,永远不要回头望。”
他们的窝心之举及温暖话语,穆雪梅其实都感受到了,家人绝不会拿这事来漠她,她是知道的,她怕的是……胡成庵。
她又一次出糗了,从今往后,她如何在胡成庵面前抬头挺胸的做人?想到这,她不禁沮丧起来。
见她一脸发愁,周学宁关心地道:“姊姊在想什么?”
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笑话我,可是我、我以后见着胡成庵,恐怕都得夹着尾巴跑了。”
“为什么?”周学宁疑惑地问。
“从前我错看了华国贞,就让他笑话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她一叹。
“胡大哥不会笑话姊姊的。”周学宁安慰道:“再说,他从前也不真的是在笑话你,只是逗你而已。”
“才不是,他、他……”说着说着,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难过委屈,竟像个讨不到爹娘抱的娃儿般啜泣起来。
见状,穆雪松跟周学宁都怔愣住。
两人还没做出任何劝慰的反应,前头的车夫突然开口——
“我绝不会笑话你的!”
听见车夫发出的声音,原本啜泣着的穆雪梅陡地一震,不自觉地屏住了声息。
她惊疑地看着前头的车夫,一脸错愕,“他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车内的穆雪松跟周学宁。
他们对着她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黠光。
穆雪梅立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说什么去涤尘寺给姨母求冥福,根本就是要哄她出来罢了。
“你们设计我?”她又窘又羞地道。
第十二章 善恶终有报(2)
这时,马车停了。
穆雪松拉住了周学宁的手,对着姊姊咧嘴一笑,“涤尘寺我跟学宁去就好,让成庵带着你去散散心吧!”说罢,他带着周学宁下了马车。
穆雪梅想走,可不知怎地,两只脚却像是被钉在马车里似的不动,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穆雪松带着周学宁下车,也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继续行进。
这时,前头的胡成庵转过头来,露出了腼腆又温煦的笑。
她懊恼的看着他,胸口却闹腾得厉害,热热的、涨涨的……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自己会大叫,甚至会不顾一切的跳车,但她没有,就那么坐在车里头看着他。他驾着马车,许久都没有说话。
为了引蛇出洞将安放天绳之以法,他甘做诱饵让安放天对他下毒,甚至还吃了被下毒的胡辣羊蹄……这事,她听说了。
老实说,听到这件事时,她是心惊的。
那海檬果都已经毒死她尹姨父父女俩,难道他不怕吗?他一定是笨蛋吧,居然愿意做服毒的诱饵?
可是在觉得他笨的同时,她又觉得他很勇敢。是的,他一直是个勇敢又富有正义感的傻大个,若不够勇敢,没有正义感,谁会以身犯险吃下毒物?
“你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始终静默,她反倒耐不住性子了,“你就笑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雪梅。”前头的胡成庵声音铿锵有力地传来,“日后你见了我,不必夹着尾巴,我绝对不可能笑话你、羞辱你,若是有人笑你,我一定打到他满地找牙。”
这真是胡成庵式的安慰呢!她忍不住地蹙眉一笑。
“你不笑我,我可不习惯。”她说:“就像你说的,我不长眼不长心,老是识人不清。”
胡成庵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又带了点腼腆。“我那是闹着你的,不是真心。”
难得他如此温情,她那见了他便惯性张狂的爪子也收了起来。
“我、我听雪松说了……”她声音比平常低了些、软了些,“你为了逮住安放天,自愿当饵吃掉被下毒的羊蹄。”
“我不是为了逮住他才吃的。”他说。
她微顿,“不是为了逮他,难道是贪吃吗?”
“我是为了你吃的。”他说。
闻言,她心头一撼,悸动不止。为她吃的?这怎么说?
“安放天为了攀附穆家,狠心毒杀了自己的师父及师妹,谁晓得日后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愤恨地说:“为了保护你,为了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才顾不上白波那颗百解归元丹管不管用呢!”
听见他这番话,她不自觉地呆了,心里又充斥着感动。他这……还不是个笨蛋吗?
“我胡成庵绝对不容任何人伤害你。”他坚定地道:“任何想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饶了他。”
“为什么?”她疑怯地问:“我一直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要……”
“因为……”他转过头来笑视着她,想也不想地说:“我喜欢你啊!”
听见他这句“我喜欢你”,再看着他那阳光般灿烂的爽朗笑容,她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怕他看见,她很快地别过脸揩掉它。
“你害不害臊?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吗?”她故作懊恼地说。
“没关系,我喜欢就够了。”胡成庵天真又乐观,“都那么多年了,我若在意,早就娶别人家的闺女了。”
闻言,她又不小心地淌下泪水,可她的唇角不经意地上扬着。
“就算你永远不喜欢我,我还是会一直守护着你。”他说。
“一直?”她故作不以为然,“华家欺我的时候,你只会糗我。”
胡成庵爽朗大笑,“你以为华国贞的腿是怎么腐的?”
“咦?”她一怔。
在她与华国贞和离后的第三年,华国贞与人在酒楼争风吃醋,之后于回家的路上遭不明人士袭击,从此便成了疠子。
当时大家都认为他是因为与人争风吃醋,这才惹祸上身,难道……
她惊讶地说:“是你?”
他回头咧嘴一笑,得意得很,“就是我。”
“可那是我们和离两年后才发生的事情,你……”
“要是你们一和离那混蛋就出事,所有人都会将矛头指向穆家,坏了穆家的名声。”他说:“所以我捺着性子等,等到那件事淡了,所有人都不谈了,我才下手。”
听着,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呀!原来一直在笑话她的他,悄悄地为她做了这些事。
看着他那宽阔的背及结实的臂膀,她的胸口一阵热。
她总是在寻找,舍近求远,看不清事实,绕了那么大一圈,蹉跎了那些年的光阴,原来“那个人”一直在她身边、在她眼前。
那何仙姑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正缘一直在身边,一直在眼前。她不需要再寻找了,这次,她要牢牢实实地抓住最真实的幸福。
她往前挪移到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地方,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他的袖子。
胡成庵微怔,侧着脸看她,“怎么了?”
她注视着他,露出不曾在他面前有过的柔情温驯,怯怯地问:“胡成庵,你……你还愿意把我宠成废物吗?”
“废……”他呆了一下,然后蓦地瞪大眼睛,惊喜地道:“你是说……”
“你还愿意娶我吗?”她直白地问。
胡成庵猛地拉停马车,转身便扑到车上,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基于矜持,她挣扎了一下,可就那么一下,之后她便乖顺得像只被宠溺的猫崽子般偎在他怀里了。
她总是勇于追求,而这次,她相信自己不会错了。
乌云散开,太阳便露出脸来了。
此事了后,不只穆雪松跟周学宁的婚事有谱,就连穆雪梅跟胡成庵也成局了。
胡家正式向穆家提亲,穆家也欣然答应。好事成双,穆家二老也希望身为穆家独苗的穆雪松可以尽快成家,为穆家开枝散叶。
周学宁已无亲族,又自小养在穆家,穆家二老早已形同她的爹娘,她的终身大事自然是由着穆家操办,而与穆雪松已情投意合的她对这些事亦无异议。
偏偏就在此时,关外传来军士染上不明疾患的坏消息。
受天城位于西北口,最接近关外的守军城寨。城守获知消息,立刻召见熟悉关外的穆雪松及精通医术的徐白波会面,并希望他们领头带队将药物送往军营。
穆雪松曾受秦樵风相挺,徐白波先祖又曾任职及任教于太医院,两人义不容辞,衔命前行。
救人如救火,两人各自返家后便开始准备药物及召集人手。厅里,穆雪松正向二老禀报此事,穆雪梅跟周学宁也在场。
“何时启程?”穆老爷问。
“刻不容缓,明日便出发。”他说。
“明天就出发?”穆夫人一听,有些惊讶,“这未免也太急了些。”
穆雪松一笑,“娘,秦将军与众将士们正受疾患所苦,这事缓不得。”
“白波也去?”穆雪梅问。
“是的。”他说:“目前军医也病了,查不出是什么病因,非得把白波也带上不可。”
“白波医术高明,相信他能查出病因的。”穆雪梅顿了一下,又问:“成庵去吗?”
“去。”他说:“成凰已将这事告诉他,我跟白波才离开官府,他便等在外头了……怎么?姊姊不希望他去?”
穆雪梅摇头,“怎么会?关外他熟,多带个人总是好的。”
突然,穆夫人拿在手上的杯盏莫名碎了,热茶跟瓷片撒了一地,可惊坏了所有人。
“唉呀,夫人,没烫着吧?”一旁的嬷嬷急忙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