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心熨贴在他起伏着的胸口,感受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抬头望进他那深情真挚的眸底深处,她淌下安心平静的泪水。
泪水不全然是悲伤或愤怒的,此刻她落下的眼泪,是平静、喜悦,以及幸福的。他说:“待这事告个段落,我便陪你回京城一趟。”
她听了,不解地望着他。
他温煦一笑,“咱们把你爹娘带回受天城吧!这儿是他们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听着,她心头一热,豆大的泪滴在她不断点之时,一颗颗地落在地上。
这时,飞飞突然用身体撞了穆雪松一下,然后跺脚,一副生气的样子。
穆雪松哭笑不得的喊冤,“天地良心,我不是在欺负她呀!”
看飞飞因为误会他欺负她而气呼呼的样子,再看他一脸的无奈及委屈,她破涕为笑。
胡家在南大路上开了一家胡记香行,尅?各种焚香,从一般市井小民使用的薰香到稀有少见的香木、香油、香膏等物,都能在店里买到。
胡成庵虽擅骑豪迈,却也有着风雅的一面,他从小跟着身为香师的母亲习得品香调香的技能,也热衷寻找各种罕见的薰香物。
想要亲近一个人或是教一个人相信,必先投其所好。
安放天要伊奴替他寻了一块天竺沉香,并以自朋友处获得一块千年奇香为理由,邀约热衷香物的胡成庵到他不久前才租下的小宅子里品香。
说来,要对胡成庵下手的难度并不高,他是胡人,性情豪放自由,不喜拘束,又因擅骑能武,出门在外从不携仆带从,他总是独自来去,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掌灯时分,胡成庵依约来到他租赁的小宅子,而安放天已经在门口候着他。
“成庵,欢迎。”他扬着笑脸招呼。
“没让你久等吧?”胡安庵下了马,将马拴在门边。
“没有。”安放天笑说:“吃过了吗?我还没吃,备了一些酒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一起用吧!”
“那好。”胡成庵爽朗的答应一声,便跟着安放天进到屋里。
安放天取出放置沉香的木匣子,“你先瞧瞧这块沉香木。”说着,他打开匣子,将匣子递给了胡成庵。
胡成庵接过木匣子,看着匣中那块沉香,“这成色极好。”说完,他凑近一闻,一脸的惊艳满意。
“还行吗?”安放天问。
“这沉香品秩极高。”胡成庵问:“不知你的朋友从何处取得?”
“我也不清楚。”安放天蹙眉一笑,“总之我也不懂这玩意儿,知道你喜欢,就想着转送给你了。”
胡成庵抱拳一揖,“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为免饭菜凉了,咱们先用吧?”安放天说着,将他领向一旁的桌旁。
桌上摆着三道菜、一道汤,还有胡成庵喜欢的白酒,安放天给他及自己斟了酒,招呼他坐下。
桌上有胡辣羊蹄、拉条子、大盘鸡跟清炖羊肉汤,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我知道你特喜欢吃羊,便到回香园给你买了这些。”安放天边说着,边将那盘胡辣羊蹄推到他面前,“来,别客气。”
胡成庵一笑,“回香园的胡辣羊蹄是他们的招牌呢。”
“可不是吗?虽然我不吃羊,却也是知道的。”安放天笑道:“自己兄弟,别拘着。”
说罢,他先动筷夹取大盘鸡里的鸡肉。
豪放直率的胡成庵也没客气,抓起羊蹄便大快朵颐着。
“对了。”安放天边吃边问道:“你向穆家提亲也快一个月了吧?穆家可已经答应婚事了?”
“还没,不过也快了。”胡成庵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怎么说?”
“我穆大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本来就曾属意让我做穆家的女婿,要不是雪梅当年给猪油蒙了心,瞧上那华国贞,我们俩的娃儿都不知道多大了。”
“也是。”安放天一笑,“瞧着,梅小姐是早晚会答应的,更何况你跟雪松还是好兄弟。”
“是呀。”胡成庵咧嘴一笑,“他不知道多希望我能叫他一声小舅子呢!”
“嗯。”安放天点头微笑,“别尽说话,吃。”
两人便这么边吃边聊着,不到半时辰就将桌上的酒菜扫空。
突然,胡成庵皱起了眉,一手按着肚子,“怎么我这肚子有点闹腾?”
安放天微顿,佯装关心地问:“怎么个闹腾法?”
“我也说不上来,就……”说着,胡成庵脸纠得更厉害了。
“是不是吃得太辣了?”安放天说:“要不,我给你倒杯水?”
胡成庵点头,“好,你给我倒杯水来。”
安放天起身,转头去给胡成庵倒水。在他转身走开时,胡成庵自腰间取出一颗红色丹药,迅速地放进口中并吞下。
安放天倒了杯水回来,递给了他,他接过,一口喝下。
“你旁边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吧!”安放天驱前,好意地扶起他。
胡成庵走了几步路,突然两脚一软便瘫在地上,且不断喘着气,安放天这会儿没扶他了。
他就着椅凳坐下,看着神情不适,抽搐喘气的胡成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痛苦吗?”他问着胡成庵。
胡成庵看着他,露出困惑的眼神,“放……放天……”
“放心吧!你不会痛苦太久的。”安放天闲适坐视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中了毒,这是一种来自疏勒的奇毒海檬果,其无色无味,中毒者先是胃疼,然后心跳会慢慢衰竭、昏迷,接着便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了。”
“什……”胡成庵陡地一惊,却没有力气说话。
“都怪你对穆雪梅太长情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安放天已没什么好隐瞒,“我好不容易搬开石头,千里迢迢地来到受天城,就是希望能攀上穆家高枝,从此平步青云。眼见着那穆雪梅一颗芳心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你却出来坏事。”
“你……”胡成庵痛苦地挪动身子想靠近他。
安放天伸出一脚,将他往后头踹开,见胡成庵跌躺在地,他得意大笑。
“没有谁能挡得了我的路。”安放天突然笑意一敛,恶狠狠地直视着他,“你这颗臭石头,休想坏我的好事,只要你没了,穆家女婿的位置非我莫属。”
这时,外面传来特殊的笛音。
安放天起身,前去开了前门,门外,伊奴已站在那儿。
“成了?”伊奴问。
“成了,快进来帮忙吧!”他说着,转身便回到屋里。
待伊奴跟了进来,胡成庵已奄奄一息。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将他捆一捆,运到白海去丢了吧!”安放天说完,立刻去取来早已备好的厚被。
白海不是海,而是湖泊,位于受天城北方约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因地处偏远,长年雾气弥漫,因此少有人至,若将安放天跟他的马丢入湖中,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两人铺好厚被,七手八脚地将高大的胡成庵卷了起来,然后扛到外面的拖车上,接着,再将一捆一捆的秣草层层叠叠地推上去。
不一会儿,卷着胡成庵的厚被已被秣草密实的遮盖住。
“不会被发现吧?”伊奴还是有点担心。
“放心吧!”安放天一派轻松地说:“我在粮行做了好些时日,城门的守卫都识得我,再说这车还是穆家粮行的呢!只要说是要将草料送到科乌,没人会怀疑的。”说完,他将胡成庵的马拉过来套了车。
胡成庵的马抗拒了一下,但还是被他成功的控制了,他不能留下胡成庵的马,得一并处理掉才行。
“走吧,咱们赶紧上路。”安放天说着,坐上车,拉住了繮绳。
伊奴拢上帽兜以掩人耳目,并快速地从另一边上了车。
安放天轻抖了一下繮绳,马便拉着车前进,就在即将抵达路口时,前方出现了几个人,拉队一横便挡住路口。
安放天先是一怔,再定睛一看,俊俏的脸庞瞬间变色……
第十二章 善恶终有报(1)
暗巷里,几名男子文风不动地贴着墙边站着,像是等待黎明到来时拂晓出击的将士。
“白波,你那药管用吧?”穆雪松低声地问。
“是呀,白波,可不会害死我成庵哥吧?”胡成凰也忧疑地说。
“那可是吃一颗就少一颗的百解归元丹,是集我徐家五代菁英所炼制而成的,可知要炼制一颗丹药要花上四、五十年吗?”徐白波信心满满道:“放心吧,成庵会像以往那般活蹦乱跳的。”
“那就好。”胡成凰虽还是担心,但听徐白波把那百解归元丹说得那么神妙,不觉稍微松了一口气。
“头儿。”这时,在最前头的人低声道,“有动静了。”
“出来了?”胡成凰问。
“他们驾着马车出来了。”
胡成凰一听,眼中精光一闪,“好,动作!”
他一声令下,前面三名受天城里武功数一数二的巡捕便往前行进,胡成凰、穆雪松及徐白波也跟随在后。
一行六人迅速移动,堵住了安放天近日租赁的小宅子所在的巷口。
马儿拉着的拖车上,安放天跟伊奴各坐一侧,在他们身后是堆叠的粮秣。
看见他们六人一字排开,安放天跟伊奴显然都惊住。
撒网捕鱼,如今收网的时机到了。
打从知道如今周学宁身上宿着的是尹碧楼,而安放天便是那个毒害他姨父尹常川及表妹尹碧楼的恶徒弟后,穆雪松就计划着这一切。
先是让胡成庵到穆家提亲,再要他父母反常地用强硬态度力劝不知情的姊姊答应亲事,接着,胡成庵在安放天的面前百般得意的谈论此事。
果然,非得移开胡成庵这块石头的安放天急了、恼了,毕竟他已没有退路,在京城毒害师父及师妹的他,为达目的只能一路大开杀戒。
“雪松?白波?你们……”安放天惊疑地看着他们,勉强挤出一脸扭曲的笑,“你们怎么在这里?”
坐在一旁罩着帽兜的伊奴意识到不妙,单脚已经放下,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
“这是穆家粮行的拖车吧?”穆雪松笑问:“上哪儿去?”
“喔,这是……是我跟掌柜的借车,这些秣草都是要送到我朋友那儿去的。”
穆雪松沉静地笑视着他,“安兄弟,扯谎很辛苦吧?”
闻言,安放天跟伊奴都心头一震。
伊奴知道东窗事发了,自己非逃不可,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车,转身便往后头跑。
这时,拖车突然整个晃了起来,接着,那成堆的秣草像是炸开似的喷飞,一个高壮的身影自车上蹦出来,正是刚才已经毒发的胡成庵。
胡成庵跳下车,身手矫健地一把擒住欲逃跑的伊奴。
“想走?”胡成庵将他一扣,直接压在车上,教他动弹不得。
眼见情势不对,安放天岂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他立刻纵身一跃,伺机遁逃。
“拿下!”胡成凰沉喝一声,三名巡捕便与他同时冲出,像是四支箭矢般射向安放天。
安放天虽拜师尹常川多年,练了一身武艺,可胡成凰与他的巡捕兄弟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四人同时出手,不出几招便擒住安放天。
“放开我!你、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安放天已经被擒,却还张牙舞爪,不肯就范。
“你最好安分一点,否则有你受的。”胡成凰恼火地瞪着他。
这时,胡成庵也将伊奴拎起,抓到安放天身边,“跪下。”他往伊奴的膝后一踢,伊奴便跪在地上了。
穆雪松及徐白波走了过来,两人倒是都气定神闲的。
“成庵,如何?”徐白波笑视着生龙活虎的胡成庵,“没骗你吧?”
胡成庵蹙眉苦笑一记,“别说了,我现在全身犯疫。”
“你服下的可是疏勒奇毒海檬果,全身犯疫算小事。”徐白波笑道:“过两天便好了。”
听见徐白波说出海檬果三个字,安放天及伊奴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安兄弟,你没想到吧?”穆雪松笑视着他,声音虽平缓,眸中却是冷意。
“你、你是……”安放天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却已破绽百出。
“我是如何知道的?”穆雪松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肃杀,“说来话长,恐怕要从你毒杀尹常川父女二人,并为了毁屍灭证而纵火烧了蹈武堂开始吧。”
闻言,安放天跟伊奴又是一惊。
伊奴瞪大了眼睛,为求自保而急着为自己辩驳,“各位爷,这事跟我无关,我不知道他拿我的海檬果去做什么啊!”
安放天一听,狠狠地瞪着他,“你这狗杂种!”
听见他骂自己是狗杂种,伊奴怒了。他是疏勒人与汉人女子结合而生下的孩子,自幼备受欺凌,最恨的便是别人骂他“狗杂种”了。
“安放天,就算我是杂种,都比你这种为了飞黄腾达而毒杀恩师父女的恶鬼好!”伊奴不甘受辱,和盘托出。
“放你的狗屁!你有证据?”安放天怒斥他。
看着两人互咬,穆雪松开口了,“伊奴,你愿意指证安放天的恶行吗?”
“愿意!”但伊奴随即疑怯地问:“给他们下毒的不是我,我、我不会被治重罪吧?”
穆雪松觑了胡成凰一眼,将这问题交由公门中人的他回答。
胡成凰语气肯定地说:“若你可以提出事证、物证及人证以证明安放天的所有犯行,定能获得减罪。”
“我愿意!我愿意!”伊奴激动地说:“都是他,我劝他别重施故计毒害胡家爷儿,可他不听。”
“放屁!”安放天眼底爬满愤怒的血丝,气极败坏地斥道:“你想全赖我头上?你休想!”
“下毒的是你,关我什么事?”伊奴说。
看着他们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众人都笑了。
“安放天,如今你罪证确凿,还想狡辩吗?”胡成庵想到他用甜言蜜语想哄骗雪梅,越觉生气,“要不是雪松察觉他尹姨父的死有蹊跷,你早已逍遥法外,可你不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事做尽是会有报应的!”
“什么罪证确凿?”安放天死鸭子嘴硬,“你如今活跳跳地在这儿呢!我害你什么?至于穆雪松的姨父,我根本不认识,休想把罪名栽我头上!你们有什么证据?”
“你还不认?”胡成庵气呼呼地道:“你为了攀龙附凤,于是毒害师父父女,别说你……”
安放天打断了他,“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什么师父师妹的,你们别……”
“还记得学宁说的『梦中女子』吗?”穆雪松唇角一勾,“在她梦中的那位女子便是我表妹尹碧楼,她已向学宁说出你所有犯行。”
安放天想起养在穆家的那个姑娘,那个有着跟尹家父女一样的调筋手法的小姑娘,他脸上喇地一白,颤抖地强辩,“那、那种怪力乱神之说,能成证词吗?”
“是不能。”穆雪松目光一凝,“那你在京城结识的那帮公子哥儿呢?万记织造的万二少对你可是印象深刻呢!”
安放天一听,颓然地坐在地上。
穆雪松笑意倏地消失,眼底迸射出冷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