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夜宴散去,酒酣耳热的雍华帝在宫人搅扶下,坐上轿辇回院休息。苏妍谨则在岑嬷嬷与宫人随侍下,漫步走回下榻院子,让人伺候着洗浴后,坐在床上让岑嬷嬷绞干发丝。
“皇后娘娘,是否要摆膳?”岑嬷嬷轻声的请示,宫宴上,主子一向吃得少,她都会吩咐宫人准备几样精致小菜当宵夜。
“不必。”她慵懒地靠在床榻上,眼睛半合。
一会儿后,有小内侍进来跟岑嬷嬷细语,岑嬷嬷挥手让内侍退下,上前走到主子身边,“皇上去了宁娘娘那里。”
“嗯。”苏妍谨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情绪。
她不会把自己太当回事,何况伴君如伴虎,想独宠后宫,欺压宫里嫔妃,更是个傻的,雍华帝的心眼及力气都用在增加权势上,至于情爱,欢爱,只是配菜。
“娘娘……”岑嬷嬷动念想劝什么,但还没说便被打断了。
“嬷嬷别劝了,本宫嫌他脏,不会跟一堆女人去争抢,本宫啊,能跟他少睡一次便是一次。”她淡然地说。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雍华帝,岑嬷嬷也知道雍华帝不是良配,但她劝主子至少生一个孩子,男女都好,老了也有儿女傍身,但主子总说能不侍寝最好,有不少次还刻意以身体不适逃避侍寝,让她这老奴很是无奈。
苏妍谨坐起身来,“时间太晚了,不然,可以去见见那丫头的。”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下床,让岑嬷嬷伺候穿衣。
“娘娘还要出去?”
“觉得闷,去外头看看星空,吹吹风也好。”她说。
苏妍谨漫步走出屋子,这院落的景致是好的,即使入夜也是灯笼处处,锦绣繁花,奇山玉石旁,一莲池波光粼粼,她走到水榭坐下,仰头看着天空繁星。
不知过了多久,岑嬷嬷低低开口,“皇后娘娘,总督大人过来了。”
她眼睛一闪,缓缓回头,看着她放在心里多年的男人走上前来,朝她一揖,“皇后金安,下官听闻皇后前阵子身子有恙,如今可好?”
“劳总督大人记挂,本宫已无碍。”她说。
月光如水,为谢皓南俊出色的容颜添上柔光,更为魅惑人。
苏妍谨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看脸的人,但这张容颜很容易让人看痴了眼。
这些年来,她也见识到这张脸皮有多吸引女人,投怀送抱的有名门闺秀,也有庸脂俗粉,但在她眼里,没有一个女人配得上他。
谢皓南凝睇着眼下端庄大气的国母,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个在粉红、粉紫花海中边跑边笑的娇俏少女——
“谢哥哥,快来追我啊!”
他一路追到皇宫,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
两人沉默相对,良久无言,水榭外,内侍及宫女头都垂得低低的,都不敢看水榭一眼。
谢皓南曾经上苏府提亲,却被拒绝了,因为苏家要将送苏妍谨送上太子妃的位置,而他为展现诚意,一连几日都到苏府求娶,闹得人尽皆知。
“皇后可要跟下官下一盘棋?”谢皓南哑着声音说。
“好。”她轻声回答。
星月交辉的天空下,两人对弈,你下一子,我下一子,像极了十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不同的是,那一天,两人是深情相对,不是今日的沉默无语。
第十章 拒绝当姨娘(1)
在同一片星空下,皇家行宫的另一个院子里,俞采薇在知道宴席散了,才带着银杏来到主屋为潘威霖把脉。
这次狩猎要待上五天,药浴不方便泡,因此她特别准备药丸,效果是没有药浴好,但还是有六成疗效。
两人在出发前也事先协调过,出行从简,她只要准备宵夜时的药膳即可,因而把完脉后,潘威霖就开始品尝她为他准备的一盅药膳。
俞采薇原本想离开了,却听他道:“你先坐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点点头,无聊的她开始打量这间寝卧,当然比她住的要大气奢华,但她特别注意到,与清风院的主屋一样,这间屋里没有郭欣的衣物首饰等物。
虽然知道他们夫妻是分开睡,可她没想到离府后也是如此。
她承认她有些开心,而且也看出来了,潘威霖对郭欣不似夫妻倒像兄妹。
“在想什么?”他低沉嗓音陡地响起。
她愣了一下,忙摇头。
“明天要不要挑匹马?这山林景致颇好,不一定要狩猎。”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可以跟我一起,也不必担心有暗箭伤人,我有做好安排了。”他不知道她在他身边会不会有危险,所以也将天地玄黄叫来了。
她眼睛闪闪发亮,能与他策马走在阳光下,她高兴地笑道:“好”肤如凝脂的脸上泛红,添了股动人娇色。
他嘴角一勾,“好,明天见。”
“嗯。”
俞采薇脸更红,银杏则努力让自己的嘴巴不要笑得太开。
翌日,号角一响,雍华帝等人就策马入林,潘威霖知道郭欣的骑射都不错,自以前起就没有拘着她要跟在他身边,所以郭欣也跟着大队走了。
潘威霖则带着俞采薇要去马廐选马匹。
他一身黑色绣金劲装,俞采薇则是一身银白的紧身骑马装,两人一黑一银,相当登对。一行人到了马廐,俞采薇自认骑术一般,因此管马廐的小厮替她选了一匹温驯母马。
不过,当矜贵俊美的潘威霖从另一边策马过来时,他胯下的黑驹更漂亮,毛发黑得发亮,马头正中还有一缙闪电形状的白毛,四肢结实高大,这一人一马简直夺人目光。
潘威霖一行多人,再加上几名侍卫,策马进入蓊郁森林。
正悠闲的策马漫步,潘威霖看着他身前也慢慢踱马而行的俞采薇突然勒住马,她转过头来道:“王爷可以先行,不用陪着民女。”
她骑术尔尔,箭术更是普通,潘威霖看出她的不自在,还让后方保护的侍从退得远远的。
“本王又不能太受刺激,这样慢条斯理的策马而行,别有另一种闲适。看!有免子,你快射!”
闻言,她马上转回去,真的看到一只小白兔从草丛里跳出来,她眼睛一亮,立即拉弓,“咻”地一箭射去,但歪了,没射中,她再射一箭,打到树干,就见小兔子跳两下,又回头看她,动动耳朵,接着在她眼前蹦蹦跳跳的,消失在森林里。
“哈哈哈。”潘威霖放声大笑,“没想到俞姑娘的箭术这么的『好』,佩服!”
“开心就好,不一定要见血,而且活蹦乱跳的兔子比较可爱……”她尴尬的解释。
“原来是不忍杀生,的确医者仁心。”他一脸称赞,让她小脸变得更红。
俞采薇策马上前,她决定不拉弓了,这样随意策马行走,呼吸青草香就很舒服了。
潘威霖平时看她总是沉静从容,难得见她如此轻松,眼睛含笑,嘴角微扬,在斑驳阳光的照射下,她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他保持半个马身的距离,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心情平静,好像可以就这样看着她很久很久,也不会厌倦。
可忽然间,俞采薇座下的母马发出一声嘶鸣,接着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吓得她惊呼出声。
潘威霖脸色不变,立即策马追去。
俞采薇慌了,迎面而来的风及树枝飞快刮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刺痛,她的心扑通狂跳,她下意识回头,就见潘威霖策马狂奔尾随着,可她胯下这匹马像疯了似,愈跑愈快,她再回头,潘威霖已看不见了。
她要冷静!除了身后的潘威霖外,雍华帝来狩猎,谢总督派了人马负责围场守卫,还一日三回的巡视,也许等一下就遇见他们了。
潘威霖见俞采薇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差点急疯。
他恨极自己不会武功,更恨他喊了天地玄黄,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当下他想起皇兄每一次夏猎总会安排暗卫保护他,但他刚刚吹响笛子召唤他们,同样无人现身!
他黑眯半眯,拼命抽鞭打马,最后干脆拿箭矢直接往马一插,马儿吃痛,奔驰如风,终于让他看到前方的银白色身影,但前方就是断崖!
“俞采薇,快,跳下来!”他朝她咆哮。
俞采薇被马儿颠得头昏眼花,她只能紧紧抱着马脖子,想着它总会累,到时候自然会停下,但她听到潘威霖的声音了……
“快啊,前面危险,俞采薇!跳啊!”
她视线已模糊,但她相信他,她闭着眼睛,松开手,被颠下了马背,可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反而跌入一个温厚的怀抱中。
耳边传来一个闷哼声,紧接着在草地上一个又一个的翻转,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她这才睁开眼睛,喘着气,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潘威霖,他也跳下马了!
突然间,她感到一阵阴凉的风拂过身体,她转头一看,瞬间头皮发麻,他们竟然就躺在悬崖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了!
瞬间,巨大的恐惧包围着她,她不禁颤抖起来。
“别怕,我在。”他紧紧抱着她,缓缓挪动到安全的地方后,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正要起身,他却将她抱得更紧,紧到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他也在颤抖、也在害怕。
“没事了,还好你没事。”他慢慢松开箝制她的双手,看着她的双眸,神情痛苦却又带着笑容,“本王的女神医可不能有任何意外,本王这条命还要靠你……噗——”
蓦地,他喷出一道长长血箭。
俞采薇脸色倏地刷白,急忙起身替他把脉,糟了,他情绪起伏太大,毒发了!
好在她腰间的针灸包及急救药丸都没掉,她先喂他吞下药丸,再用针灸来压制他身上的毒,只是难题来了,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有没有超出猎场范围。
她抬头看着他们滚下来的缓降坡,一片绿草如茵,看来他们还是受老天爷眷顾的,她此时才有空检视他身上有无其他不妥,还好坡地上又浓又密的绿草犹如毛毯,只受了一些小擦伤,被他保护着的她更是没事。
但潘威霖看来很不好,吐血让他体内的毒变得没那么容易压制,最好还是能回行宫,那里有更多的药材可以使用。
她试着大喊几声,但寂静的森林里,除了沙沙的松涛声,不知名的鸟叫虫鸣,就是没有人声。
她下了决定,“我们先不移动吧,也不知在哪里,但总有人找过来的,对吧?”
潘威霖仅点头,没说话,奇毒发作,那钻进四肢百骸的痛楚又开始折磨他的身心,他怕一开口就申吟出声。
然而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竟然都没人寻来,这段时间,她给他喂水,也摘了野果要喂他,他却摇头,她只能继续守着他。
在听到偶尔传来的几声夜虫唧唧声,这才发现竟然已是黄昏时分,山上吹来的风已有点凉意了。
眼看再不久天色就要完全暗下来,俞采薇坐不住了。
“不行,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待,夜里有一些动物出没,我们在此很容易遇险,王爷先在这里,民女很快就回来。”
潘威霖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想着她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勇敢,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他不由得想到起单纯又不谙世事的郭欣……不,她不单纯,只是他也从没真正用心去了解过她,不过若是她,此时应该是哭得梨花带雨,求着他想法子快快月兑险吧。
俞采薇很快就去而复返,她携扶着脸色惨白的潘威霖来到一处山洞中,并捡了不少干柴升火。
半躺靠在石壁上的潘威霖看着洞外,幽暗的山峰、高耸入天的森林,银白月光透过树林洒在洞口,升起的火堆光影随着夜风摇曳,映亮了俞采薇绝美的容颜。
潘威霖微微合眼,他身子极不舒服,但他极力忍着,不想最后竟发起烧来。
俞采薇让意识已混沌的他平躺下来,把脉后,确定他体内毒素又在躁动流窜,她只能再施针压抑毒素,山洞里恰巧有清澈水流沿洞壁汇流成一滩,她撕了块里布,替他擦拭身体好降温。
也不知过了多久,潘威霖张开眼睛,极力忍着身体痛楚,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笑说:“在本王无识意的状态下,看了又模了本王的身体,俞姑娘可要负责的。”
“只是权宜之计,王爷想多了。”她脸有些涨红。
“你可知道京城多少美人儿都想做你现在做的事,也不知你上辈子烧了多少好香,才有此时的权宜之计。”他其实不那么痛了,只觉得身体烫,但总算有精神跟她说说话,也在调侃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俞采薇索性不说,拧了布,轻轻擦拭他的脸,也挪到他的眼睛,遮住那让她愈看愈慌乱的瞳孔。
她身上一直有着股淡淡的药香,这味道让人会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见他没再继续说话,她便不疾不徐地擦拭他微烫的身体,蓦地,他出声道——
“本王这身体,你还满意吗?”
闻言,她心跳忽地漏跳一拍,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眉如墨染,双眸盛着细碎的光芒,透着无赖邪气,彷佛出尘月兑俗的仙子染上烟火,变得有血有肉。
这样的他,让她有些不敢直视,立即低下了头。
“高伟伦配不上你。”他又突然说道。
山林宁静,偶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两人的心跳声好像愈来愈大。
“报恩有很多种方式,老夫人想要的,本王也可以给,你别把自己给糟蹋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点诱哄。
俞采薇缓缓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睛,她承认她动摇了,与他相处愈久,她愈管不了这颗悸动的心,“若是如此,就换我欠你。”
“我愿意让你欠,这一世你若还不了,下一世再还也行。”他轻笑道。
这句话就像一片羽毛,从她的心湖轻轻的划过,泛起一阵阵涟漪,她眼眶微红,“我不想欠到来世。”
他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那很好,今生事今生了。”他微微闭着眼睛,掩饰心里的强烈渴求,“本王在京郊有一座美丽的山庄,湖里的鱼儿正肥,你可以先陪本王去住上几日,我钓鱼,你画画,咱们再对弈,接着享用鲜女敕的肥鱼料理,月下散步,再弹奏一曲,琴瑟和鸣,日子赛神仙……”
时间慢慢流淌,夜更深了,俞采薇拾来的枯枝已经烧完,火堆的火渐渐小了,夜风却变得更凉,察觉到她微微颤抖,他想也没想就道:“我们躺在一起,比较温暖。”说罢,在她还没回过神时,他就动手将她拥在怀里。
她僵硬着不敢动,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撞出胸腔。
“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你应该听过,外传我那方面是不行的。”他声音沙哑地道。
她咬着下唇,思考一下,还是开口,“我是大夫,帮你把过脉,房事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