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话说得多好听,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是拒绝。
她虽看不上薛晏,被拒绝哪能舒坦?娘气得骂骂咧咧,还怨爹爹多事。
薛家穷到头了,要赴任还得村人送程仪,爹爹送出十两银子呢,说是身为先生该尽之义。
什么狗屁道义,根本是肉包子打狗!
祖母去世后娘脾气见长,薛家拒亲,娘成天叨念,逼爹爹去把银子要回来,爹爹舍不下面子,娘变本加厉骂到不像样,骂得爹爹和宇舒待不下家,念得她心烦意乱,最后不得不说。
“王爷说等他回京便纳了我为妾。”
她答应王爷守密的,若非娘催逼……算了,反正现在村子上下都晓得她要进王府,她只来上这一趟。
金碧辉煌的王府闪得她眼睛睁不开,这哪是人间?分明就是天堂,看看池塘里的鱼多大,怎不捞起来吃?竟放任它们在里头游来游去。池边的鸳鸳水鸟和鸭子长得多肥,要是熬上一个时辰,汤汁得多鲜美!连畜生日子都过得这么好,那住在里头的人就更别说了。
走进兰芷院,她更不平衡了,这么大的院子就给了姊姊?
站在旁边给姊姊添茶倒水的婢女,她那身衣裳比自己穿的好上十倍,姊姊根本不是进王府来当下人,是来当主子啦。
吸吸呼呼连喘几口气,她不要生气,再过不久她也能过上这种生活,不对不对,只会更好不会更差,姊姊伺候的是孩子,她可是要伺候王爷的。
“你找我有事?”
她理直气壮回答,“娘让我来看看王府长成什么样儿,终究是要长住的地方。”
“别胡说八道。”
“谁胡说,是王爷亲口说要纳我为妾的。”
“你疯啦,好端端的不嫁人做妻,竟自甘堕落想与人妾?”
常氏怎么会把柳媛舒教成这副模样?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会说这种话?那次就不该领她去温泉庄子。
“做妾有什么不好?那可是王爷的妾,不是平头百姓的妾,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说,还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反观姊姊,就算嫁给姊夫又怎样,姊夫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还得让你给人家看孩子挣钱,这种正妻不当也罢。”
“妾和奴婢是一样的,正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一个不高兴想发卖也是行的,你一个良家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放心,王爷宠我,舍不得让正室作践我,何况这王府哪来的王妃?还不是我说了算,要是我抢时间给王爷添个孩子,母凭子贵,有了孩子傍身,我还怕啥?”到时候呼风唤雨,便是刚进门的王妃也得拍她的马屁,想到这里,她越发得意起来。
“你疯啦,王府的妾室通房多着呢,不差你一个。”婧舒不敢置信地望着妹妹,过去只觉得她自私了些,而今看来她不仅仅是愚昧……得找个时间同爹爹谈谈,再不管束怕会替家里惹下大麻烦。
“你才疯呢,我说的全是实话,你没在大宅院里待过,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娘可是在大户人家里长大的,见多识广,她早就把后院女子该有的功夫全都教给我了。虽然我不是太喜欢你这个姊姊,但终究是手足之亲,如果我能顺利嫁给王爷,往后自会多多照应你和姊夫,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在王府立足。”
虽不乐意,柳媛舒却不能不承认姊姊更有本事些。都是娘的错,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是她能随爹爹多念点书、多长点学问,就算旁的不行至少还能给王爷红袖添香。
“算了,我没办法同你说话,你回去吧,别再过来了,我不会见你也不需要你照应,至于王爷……更对不住,帮不了,你好自为之,送客!”
婧舒扬声一喊,春风立刻进屋,石铆跟在后头往门边一站,摆明了“请”不出去的话,他乐意用丢的。
与梁铮同行,皇上派了不少人跟随,席隽把玄霓几人连同石铆都给留下了。
他说:“你周全我才能放心办差。”
这话太甜,甜得她连反驳的余力都没有。
柳媛舒脸色骤变,气急败坏道:“你赶我?想清楚,今天可是爹娘让我来的,我要寻一处好院落,等嫁进王府后就把他们接过来同住,难道你敢不孝、敢忤逆爹娘?姊夫若知道你罔顾人伦,还肯要你?”
婧舒实在无语。
“这话真是爹爹说的吗?不会,是你娘讲的吧!爹爹读圣贤书,定说不出如此愚蠢之语。第一,你不会嫁进王府,因为妾室收房不叫嫁,叫纳,喜欢便多纳几个,不喜就丢到庄子或卖掉,这是高门大户的规矩,你说母亲是在大户人家长大,怎会连这种事都搞不清楚?再者,就算是正娶的王妃,也断无让娘家人进王府长住的道理,更别说是一个小妾。”
“王爷宠我呀。”
“宠不宠尚且未知,在这之前你得先被纳进府里,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说这些贻笑大方。”
“我长得这么美,王爷一定会宠我。”
“知道何谓井底之蛙?比你美的女子比比皆是,王爷为什么非要你不可?王爷经常流连花街柳巷,里头的姑娘哪个不比你漂亮?”
“柳婧舒,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错,我是见不得你愚蠢。回去静静心吧,让爹爹给你说说道理,你是柳家姑娘,不是青楼妓子,便是妓子也没有上门招客的道理,你不尊重自己,就甭想别人尊重你。”
“你把我比作青楼女子?我要告诉爹娘。”
望着小脸涨得通红的柳媛舒,婧舒满脸无奈,她确实有几分美貌,可再美又如何,一开口就浅薄得惨不忍睹,她若嫁入平民百姓家里还好,倘若进了高门大户,只有死路一条。
“快回去告状吧!”她连争辩都懒。
正在柳媛舒准备踏出门时,一名下人匆匆来禀。
闻言,春风心头一惊,忙进屋对婧舒道:“小姐,二皇子亲自送王爷和席世子回来,他们受重伤了。”
重伤?心狠狠一颠……她的隐忧、不安、恐惧在此刻落入实处。
听见此话,柳媛舒却是面上一喜,做出决定,她要留下来照顾王爷,待王爷清醒必会心生感动……
第十一章 遇刺命危(2)
婧舒知道柳媛舒趁机留下来了,王府后院没有女主人,规矩本就松散,再加上王府上下无不明白婧舒在王爷和小世子心中的地位,便也没人去为难柳媛舒。
总之她没离开王府,成天守在王爷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江呈勳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心里幻想着未来。
婧舒却没有她的乐观,她看着席隽惨白的脸孔,无助茫然,情绪压在心底,压得她无法喘息。
忠勇侯来了,他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看着面色死白的儿子,瞬间苍老。
是他的错,他认为男人该心怀天下,不应为后院那点芝麻大的琐碎小事操心,他看不起女人,认为女人翻不了天,结果他失去妻子、失去儿子,差一点点连女儿都要失去。
席定国想把儿子带回侯府,但大夫让他别轻举妄动,眼看着汤汤药药一钵钵往席隽嘴里灌,他却始终昏迷不醒,心疼得他无法呼吸。
皇帝召他入宫嘉勉、安慰,封赏一串又一串,但儿子都没了,他要那些身外物做什么?
天底下最悲哀的是白发人送黑发呐!
失而复得的儿子、让他光荣骄傲的儿子,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眼前,他做错什么?老天为什么这般折磨自己?
他是男子汉,他杀敌无数,他对生死淡漠得不像常人,他总相信再困难的局面都能够闯过去,他认为自己强大无比,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但是在短短的时日内,他一再一再被为难……
游盛武挑起他对昔日同袍的歉意,岳君华的背叛让他对女人失了心,以为儿女双全的自己,谁知到头来不过是替人作嫁,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但他心存侥幸,因为他还有失而复得、连皇帝都欣赏看重的儿子,谁知初试啼声就缎羽而归。
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一个痴呆的女儿,这是报应吗?
因为他杀那么多人?因为他为前途牺牲太多兄弟?对……肯定是报应,早在看见游盛武那刻他就明白了,天道循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呵呵、呵呵,都冲着他来吧,所有他对不起的人通通过来,来寻仇、来报复,来怎样都行,但是能不能……债别算到儿子头上?
他可以不认儿子、不要他孝顺,他只求隽儿平平安安,就算不当官也没关系,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儿子活着就好。
牵起涓涓的手看着忠勇侯的背影,那天她和席隽在屋顶偷窥,那么令人羞耻的事,忠勇侯都不慌不忙,理智而果断地处理了,那时的他像百姓嘴里形容的那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是现在他衰老哀恸得让人心酸。
婧舒推推涓涓,涓涓与她互看一眼。
面对父亲她需要勇气,她被忽略得太久,久到忘记什么是亲情,但是在婧舒的眼神鼓励下,她深吸气走到席定国身边,轻轻把手覆在父亲手背上——那里是湿的,他抹了泪。
望着女儿那双清澈灵动、像极隽儿的眼睛……“涓涓?”
“爹爹,我好了。”
闻言,他一个激动将女儿抱进怀中,他把头埋入她颈间,呜呜哭泣。“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哥哥、对不起你……”
数不清的对不起柔软了涓涓的心,她犹豫片刻后,轻缓地拍起父亲的背,像姊姊安慰自己那样。
看着这一幕,泪水刺痛了婧舒的眼,她看着席隽,心底不断说着:你说过的,你会好好的,男子汉一诺千金,要说话算话……
第三天,席隽没清醒,气息变得更微弱,大夫让他们早做准备。
婧舒的脾气很好的,她很少与人起冲突,便是面对柳媛舒或常氏的无理取闹也不曾大声咆哮,但她咆哮了——对着大夫。
“什么叫早做准备?我要准备什么?救命不是大夫的职责吗?病人还没有放弃、亲属还没有放弃、我还没放弃,你怎么可以叫我们准备?你有没有医德,你是大夫还是创子手?”
她的失控吓坏大夫也吓坏涓涓,她紧紧抱住婧舒,眼泪不停刷下。
秧秧头痛不已,涓涓这样、瑛哥儿这样,连姊姊也这样,他们不吃不喝,成天坐在病床前,哭得双眼红肿,而大夫又说着同样的话……失去顶梁柱,他觉得天塌下来了。
他急得团团转,又要顾这边也要顾着瑛哥儿,都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姊姊、涓涓,隽哥哥不会有事,王爷也不会有事,他们都会好起来。”
“对,会好起来的,他们都会好起来。”她憋住一口气,用力抹掉泪水,也拭去涓涓的眼泪,她郑重说:“你哥哥不会死,他会活过来,他答应我要平平安安的,他最重视承诺了,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涓涓用力点头。
“对吧,你也知道承诺很重要对不对,但凡说出口就一定要做到的,你哥哥就是这种人对不对?”
追着一个孩子要答案,这种行为很蠢,可是她没有办法了呀,她需要一个肯定,需要有人斩钉截铁对她点头,告诉她:承诺必定成真。
“对。”涓涓咬紧牙关重重点头。
“你哥哥会清醒,他答应的事从不食言。”她重复又重复同样的话,彷佛重复的次数够多,好事便会成真。
“对。”涓涓也一点头、二点头,她也相信头点得够用力,就能证明哥哥会守信。
就这样莫名的信心、莫名的相信,她们不再哭泣,她们待在床边不断对席隽说话,把过去来不及说的、没记得要说的,通通说清楚。
三更梆子刚刚敲过,大地沉寂……婧舒睡不着,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
“两次,你说自己样貌长得不好,同样的话你从来不重复,为什么这件事一再提及?是王爷惊人的容貌刺激到你吗?傻瓜,有没有听过海上有逐臭之夫?有一张好脸孔,确实更能让人心喜,但那只是一时喜欢、与爱情无关。
“知不知道爱是什么?娘留给我的书上有写,她说:『爱不是寻找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用完美的眼光欣赏那个并不完美的人。』
“我不完美,但你欣赏我,你不完美,但有我欣赏你,我们会带着对彼此的欣赏走过此生,你不可以半路下车,不可让我的欣赏孤军奋斗,懂吗?”
说好不哭的,所以她没哭,只是眼泪自顾自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滚下来,她不愿意但是控制不住。
让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一瞬间,他掌心蓄满她的眼泪。
“失去,很痛,但在还没来得及珍惜之前失去,更痛,你舍得我痛吗?如果不舍得,请你张开眼睛,让我别那么痛,好不?”
几天没睡她已经累惨了,但每句、每个字,她都说得认真无比,她认为只要说得够认真,就能说服他清醒。
“娘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现在我告白了,你听见了吗?没听见,好,那我再告白一回。”
“席隽,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无法陪伴你的前世,但请把你的今生给我、来生给我,未来的每一辈子通通交给我。我想要牵着你的手,像这个样子,一步步往前走。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这种话不矜持,从小到大受的教养,都教会她这样做不可以、不好、不适当,但是顾不得了呀,她还来不及珍惜他,他就要离开,她的痛需要一个人来倾听、来表白……“听过遥控器吗?娘说遥控器上面有很多按扭,一按窗帘就会自动打开,饭就会自己煮香,灯就会自己点亮。你说,是不是特别特别好的东西?”她一一扳开他的手指,贴在自己胸口。“现在,遥控器在你手里,你可以遥控我的心情,你想我哭我便哭、要我笑我便笑,你舍得我哭吗?如果不舍得,请你用力一点,请你认真和阎王爷好好谈判,请你回到我身边……”
她说着,眼泪流干、唇舌燥了,她疲惫得撑不住了,但她不敢闭上眼睛,深怕一闭、深怕松开他的手,没了牵系,他悄悄地离开自己。
可终究她只是个人,三天三夜不眼,让她失却最后一分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不知道自己趴在他身旁、枕着他的掌心,更不知道即使在梦里,她的泪水也不曾止息……
涓流不息的鲜血从腕间流进碗里,她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情绪不曾有半分波动。
“陈太医,求求您,不要啊!”
小宫女跪求太医,紮紮实实的磕头声响,触动人心,太医心生不忍,却无法停下动作。
他也不相信娘娘的血可以治病救人,但他亲眼看见皇后娘娘饮下鲜血后,便将小皇子顺利生下,而现在大量失血、进入昏迷的皇后娘娘……再一碗血就能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