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瞄瑛哥儿一眼,见他没那么上火了,秧秧低头轻笑,大家都说小世子脾气不好,可秧秧觉得他很可爱呀!
这时马车拐进王府大街,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秧秧二话不说拉起瑛哥儿朝前跑。
车帘掀开,两个男孩眼巴巴地望着里面,席隽眉头微扬,心道:秧秧这孩子收得对,有他在,瑛哥儿会好搞定些。
他先下车,再将婧舒扶下来。
一看见她,秧秧立刻喊,“先生。”
秧秧好像胖了一点点呢,看来在王府过得不错。她抱住朝自己扑过来的秧秧,模模他的头、轻拍他的背,柔声问:“还习惯吗?想不想家?”
“习惯,也想家,先生,我每天都有默书,等我会写更多字,就能写信回家给祖母。”
“你祖母让我带两套衣服来给你,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让你别担心。”
看着两人亲密模样,瑛哥儿不让了,他蹶嘴怒道:“那是我的先生,不是你的!”
这是……吃醋了?婧舒安慰地拍拍秧秧,转到瑛哥儿面前,弯下腰问:“这是那个不怕吃苦的厉害小孩吗?”
这一问,他羞了,却点点头挺直背脊回答,“是我。”
“秧秧有没有好好对你?有没有给你讲故事?有没有陪着你一起吃苦?”
连续三个问题问出瑛哥儿满脸笑意。所以秧秧是大姊姊派来的哦?大姊姊怕他无聊,就让秧秧来陪他?
下巴抬得更高了,他傲娇说:“秧秧陪得不太好,不过我没有骂他,以后改进就行。”
“很好,年纪轻轻就懂得宽以待人,将来肯定会很了不起。”她模模他的头,没想到手刚松开时,他又把她的手拉回放在自己头上。
这么需要被疼爱夸奖啊?心酸酸的,是个好寂寞、好孤单的可怜孩子。
但下一刻,瑛哥儿告状了,手往秧秧鼻头一指。“他笑我。”
“秧秧笑你什么?”
“他笑我不知道默书、不会认字写字。”
秧秧急了,反驳道:“我没有笑,我跟少爷说龟兔赛跑的故事,我勉励他要勤奋,以后就能追过所有人。”
“有,他太骄傲,他说第一名、红布条、当班长,还站到高台上五次。”瑛哥儿又告状。
婧舒失笑,问:“那你想不想也站在高台上?”
“想。”
“行,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我看看在哪里设一个高台比较好。”
“好。”瑛哥儿放弃告状,拉起婧舒往住处走。
秧秧小跑步追上,他悄悄地勾住婧舒的手指,婧舒感觉到了,立刻回握他,下一刻笑容在秧秧的脸上荡漾。
席隽看着三人,心想:这么会哄孩子?将来肯定是个好母亲。只是……有机会吗?
深吸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会的,诅咒已经结束不是?
吩咐下人把东西抬进她屋里后,扫开眉间阴郁,席隽快步跟着他们进府。
瑛哥儿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他细细地对婧舒介绍王府的每一处风景,口齿清晰,脑袋也清晰,些许交谈,看得出他是个聪明且敏感的小孩,霸道是为了引起注意吧。
这会儿秧秧可乖觉了,才刚惹恼小少爷,万一再让他不喜,不许他跟先生读书怎么办?
因此不管瑛哥儿说什么他都猛点头,表示出百分百的赞同。
一个有心表现、一个有心附和,气氛顿时好到无与伦比。
一路走着,经过景新院时江呈勳恰好从里头走出,在看见柳婧舒和紧紧跟随的席隽时,他控制不住八卦心思,加快脚步上前。“柳姑娘到了,一路辛苦。”
“不辛苦,往后要叨扰王爷了。”
看着江呈勳,婧舒心想:这人长得真是天理不容,那眉、那眼、那鼻唇……分明是个男子却长得比女子更娇艳,幸好他身分高贵,要不然多危险呐。
“别说客气话,往后我把这小子交给你,不乖就揍,千万别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真是糟蹋那张好脸,婧舒发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于王爷,简直就是神形容。“王爷可曾抓过水?”
“水怎么抓?水得用捧的,抓越紧只会漏越多。”江呈勳好心教育。
“没错,孩子和水一样,不能死命抓,得用捧的,王爷若想要小世子成材,请试着改变态度。”
她说得义正辞严,只是话刚结束,看着那张沉鱼落雁的美脸渐渐转变,变得能沉死鱼、射落雁后……秒后悔。
草率了,她是个用银子雇回来的,有啥资格批评王爷的教养态度?都怪席隽,是他给了她过度的安全感,让她误以为他在,她便有权捅破天。
他被教训了?江呈勳脸色难看,但这姑娘不简单呐,胆子肥得不像话,要是不吓唬吓唬,还真当他是吃素的?
冷笑两声,准备让她适当地“理解”自己的身分,江呈勳横眼冷笑道:“我说……”
“闭嘴。”席隽连说都不让,抢快一步把婧舒挡在后面。
横眉竖眼,严肃起眉眼,本来就不帅的脸现在看起来更可怕。
抖抖抖抖抖……好恐怖啦,阿隽凶他?为一个女人,朋友情义都不顾了,红颜祸水啦,他引祸上门了啦,呜,他想哭……
婧舒也被吓到,席隽喊闭嘴,王爷就闭嘴,他们之间真的只是朋友?会不会席隽的隐藏版身分是皇帝?不过她发现,好像他在,她真的可以捅破天?
“阿隽。”江呈勳呐呐道。
“怎样?还想恐吓人吗?可以,冲着我来。”席隽面色不善,冷眼相待。
“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想对柳姑娘说:请安心住下来。不行吗?”他越说越小声,像个小可怜似的。
席隽瞪他一眼。“别演了,适可而止。”说完转身,指指脑袋,口气温和道:“别理他,他这里不太正常。”
婧舒噗地一笑,却轻扯他的衣袖道:“孩子们还在呢,给王爷留点面子。”
“好,你说了算。”
“我先带他们下去。”
“嗯,待会儿去找你。”
目送一大二小,直到人走远了,席隽的目光还胶着着。
江呈勳看不下去,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讲过一千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怎么可以为了衣服连手足都不顾?”
“因为我重色轻友啊。”席隽呵呵一笑。
江呈勳却吓得往后弹两步。“你、你、你……”
“我怎么?”
“你在笑,你……”他压着胸口,喘息不定,像刚被雷劈过。“你在说笑话!”
“我不能?”他挑眉反问。
不是不能,是没见过,还以为他天生棺材脸,天生的心硬如铁,没想到……他为了柳婧舒而笑?
幼稚了!他和瑛哥儿表现得一模模、一样样。“阿隽,你怎么可以对她比对我好,你是我的朋友。”
“无聊!”他翻大白眼。
“不可以,我们约好要快意江湖的。”
这是江呈勳单方面的梦想,他只是没有戳破而已,哪来的约定啊!
哼哈两声,他问:“你能够快意江湖?”
“我、我……”咚地、垂下头,他这个身分大概一辈子都得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装喙,揄起小拳头捶上席隽胸口。“讨厌讨厌讨厌,怎么可以说实话啦。”
席隽不耐了,他还要抓紧时间去找婧舒呢。“认真点!我让你和二皇子交好,有没有做?”
局势已改,江呈勳可以动一动了。
“有,他还给了我请帖,邀我下个月去参加生辰礼。阿隽,你是要我结党吗?这样子会不会死得很快?”
“不会,皇太后的身子不行了,皇太后不在,你就不存在威胁,皇帝的龙椅稳稳妥妥的,倘若这时候你还是什么都不做,恐怕这恭王府很快就沦为下一个秦王府。”
秦王府?那是个啥都没有,只剩下一个名字、一块牌匾的王府。
“你为什么看好二皇子?大皇子和三皇子是皇后所出。”
“大皇子太蠢、三皇子太弱,重点是皇后身后的娘家,皇上已经吃了外戚十几年的苦头,岂会让旧事重演?”
“那二皇子呢?你为什么看好他?”
“二皇子聪慧隐忍,熟悉权衡之道,他默不作声便赢得百官对他的好感,光是这点就不简单,再看看皇上这两年交给他的差事,哪一件不磨练人?”
席隽对朝政风向无比敏锐,虽不参与却对当中的门道了如指掌。
“不对,那是大皇子、三皇子不想做才推出去的烂差事。”江呈勳辩驳,他怎么看都觉得二皇子是吃土的命。
“是没错,但是如何让大皇子、三皇子认为那是『烂差事』,并且认定谁做谁倒楣,这可就不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二皇子心机这么深?”
“若不是心机够深,怎能一眼看出你没野心?还乐意与你交往?便是皇帝对你的心思也一清二楚,之所以提防,防的从来就不是你。”而是后宫那位,如今皇太后病势沉疴、局势不变,他才有了操作空间。
“既知我没野心,他何必在我身上下功夫?我有什么值得他图谋?”
席隽无奈看他,怎有人可以笨到这么透澈、这么令人同情?幸好瑛哥儿不像他,否则恭王府的未来怎么办?“有啊,傻!”
越聪明的人越喜欢傻子跟随,越有心机的人越喜欢被满腔赤忱的人崇拜,就像二皇子之于江呈勳,就像皇帝之于席定国。
“喂,你在贬我?”
“终于听出来了?”
“能听不出来吗?亏我拿你当弟兄……”
眼看他又要一瞬变大妈,席隽急急阻止他的呀叨。“你不想当皇帝,总得有喜欢做的事吧,纨裤那么多年,一路纨裤下去似乎也颇没意思的,有没有想过,你要做什么才能让二皇子放心,并且重用?”
“重用我?你当二皇子疯了?”
席隽轻笑。“如果疯了才能重用,那就让他疯一回吧!”
他笃定的模样看得江呈勳心惊胆跳,指着他的手指抖个不停。“你、你……阿隽你疯了……”
第六章 月夜谈心(1)
那两个缠人的小子……烦呐!席隽心里这样想,但从容的脸上看不见半分不满。
分明说好明儿个才正式上课,但一进到王府她就被缠上了,讲故事、说道理,连笔墨都伺候了。
不带这样勤奋的呀,才赚那么丁点儿钱财,何必费太大心思?但他不想在她面前当坏人,只能闭上嘴巴把人让出去,独自乖巧地到她屋里,帮忙整理从柳家带出来的两箱书籍,一面整理还得一面洗脑自己——他并没有讨厌小屁孩。
什么?洗脑?觉得奇怪?那是他从婧舒的书册里读到的,很有意思的词汇,有时间的话他会再过来借书,多看个几回,定能从中学到更多奇思妙想。
终于把两个小子给摆平,席隽方能领着婧舒回到兰芷院。
站定,她仰头对上大树。“这是……”
“玉兰树,你没见过?”
“村里没有这种树。”但奇怪地感到异常熟悉,在哪里见过?
“它开的花白白小小、香气浓郁,早上我让人摘一篮子送进你屋里,如果喜欢……”
“我可以摘?”这可是王府公物,她一个外来客有这么大权力?
“有石铆在,喊一声,他自会帮你摘来。”
“石铆?”
“我那个小厮。”他指指屋顶。
婧舒顺着他的手看去,屋顶有一个人影,两人对上眼同时,石铆朝她挥挥手。
“他为什么待在屋顶上?”是为了护卫主子吗?那也太辛苦,餐风宿露的,要是下大雨怎么办?
没想他竟是回答:“他脑子有病。”
有病?噗……她同情地朝石铆抛去一眼。“好端端的人不用,干么用个脑子有病的?”
“我同情心泛滥。”
“石铆、秧秧再加上我,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同情吗?”她笑得眉眼弯弯,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他摇头拒答,但心里回话了——我对你,不是同情。
席隽领她走到屋前道:“你住这里,我住那边,有什么事随时来敲我的门。”
什么,他们住在同一处院子?大户人家规矩多,怎会做出这种安排?
她未开口,席隽直接打断她的忖度。“别多想,是我要求的。”
“为什么?”
“你是瑛哥儿的启蒙先生,我是他的武学师父,住得近些要谈论他的学习情况方便得多。再者我们有夫妻名义,倘若你的家人寻来,关起门好说话。”
他没把话说透,她却听懂了。是,她也担心,万一银子花光,常氏会不会上王府,再来一次狮子大开口?
这次的事让她看透,贫穷可以让人失去底线。
“未婚夫妻同处一院,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恭王府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规矩。”无父母尊长,里里外外就两主子,需要啥规矩?何况王府越没规矩,皇家越乐见吧。
“那……以后请多指教。”
“指教不敢,若是婧舒哪日心血来潮想做点好吃的,给我留一份便好。”趁她不注意,他悄悄地换了称呼。
“我能在王府里擅自做吃食?”
“随我来。”
他领着她推开一处木门,灶房干净得让人眼睛一亮,大灶上正烧着开水,旁边柜子摆满一瓶瓶调料和食材,她快步上前一袋一袋翻开,相信吗?竟然连干贝鲍鱼都有,这正是她的梦想厨房呐。
“缺什么尽管说,明天牙婆会带人过来让你挑选,你要用的人得合你的眼缘才是,所以我没要王府下人。”
“不必,我不需要……”
“教导瑛哥儿和秧秧已经够忙,如果连洒扫、备菜这种琐碎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你哪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是啊,要维护整个院落的洁净也得花不少时辰。“多谢你的周到。”
“别为这种事说客气话。呈勳的父母都不在,这里他最大、我第二,我明白让你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很困难,但至少过得舒心一点,不要感到局促才好。”
哪来的局促?他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周详了呀,更别说,从出生起她还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用过这么好的厨房,以及与……这么好的男子,在一个屋檐下同处。“我会的。”
“先回房吧,我帮你送热水。”
“我自己来。”
“别跟我争,难道一个大男人连水都提不得?先回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补的。”她明白自己拗不过他,只得进屋。
门打开,一阵香气袭上,甜甜的香,甜了她的知觉也甜了她的心田,这个人怎这般细心。
屋子隔成前后,前面是个小厅,靠窗处有书桌,书桌旁边是柜子,她带来的书已经分门别类摆好,兰芷院尚未有下人,那么是谁动的手?又是……他?
脸颊微红,挥开多余念头。
书桌后头有组小圆桌,上头摆了茶具,里间有床有柜,右侧屏风挡出一个空间,她绕到后头一看,是个洗浴的大木桶,屏风外有洗脸架和梳妆台,铜镜磨得非常光亮,一靠近就能看清自己。
眉眼弯弯、嘴角微勾……她在笑?
刚离家呀,前途茫茫的自己怎地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