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母亲的死,莫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为人儿女最遗憾的是不能为母送终,那时被人带走的他只能躲在暗处哭泣,远远的送她出殡,看着棺木被高高抬起,一路远去……
“他们压抑太久了,自从爹娘走了后,你看过勤哥儿掉一滴泪吗?八岁的拙哥儿也一下子长大了,会照顾弟妹,帮我干活;打小要人喂才肯吃饭的崖哥儿学会拿筷子了,要人抱的瓶姐儿也懂事了,除非真的走不动,否则迈着小脚丫下地走路也一声不吭……”她对孩子最没辙,这是她的软肋。
“你也没比他们好过些,你肩上的责任更重大。”由端庄秀丽的小家碧玉变成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变化极大。
看到争先恐后摘果子、敲果子的弟妹,杜巧乔脸上的笑意浓了三分。
“我希望找回他们的童真,不要因一时的挫折而沮丧,人的一生长得很,他们刚起步。”
“巧乔,你是个好大姊。”他羡慕她的弟弟妹妹。
杜巧乔一听,眯着眼笑起来,“我本来就是,用不着你吹捧,要是你缺人疼爱也可以喊我一声大姊。”
她两世的年纪加起来足以当他姥姥了,想想都有点心酸。
“我比你大两岁。”他板起脸,往她额头弹指以示惩罚,但眼底却是自己看不见的宠溺。
“我说的是心智。”她暗嘲他长个儿不长脑,回报他的“痛下杀手”,小姑娘也有自尊,不能乱弹额头。
他赞同的一点头,“嗯,沧桑如老妪,你辛苦了。”
说她像上了年纪的老妇,简直是皮痒欠抽。“莫云,你过来,我保证不把你打成包子。”
二十四个褶。
“没空,我上树。”他纵身一跃,恢复十五岁少年的朝气,嘴角上扬的朝底下的人喊话,“接好了,我把果子往下扔,看谁接得最多,盯仔细了,我要扔了……”
一颗颗半熟的果子被往下扔,几道人影手忙脚乱的跑来跑去,完全是添乱的龙凤胎在那大呼小叫,跟着乱跑,好几回差点害哥哥们为了躲他俩而绊倒,急忙停下又被果子砸到脑门好几下。
大伙儿见状哈哈大笑,你笑我、我笑你的笑成一团,还边吃果子边丢果核,连树上的莫云也遭殃。
此时满脸笑容的杜巧乔将手往一棵栎树一贴,周围十里内的风吹草动瞬间涌入脑海,彷佛一张立体图画慢慢展开。
左边一里处有十年生的山药,因无人识得长得十分肥大;东南三里方向有一株铁心石斛,五十年……
咦?那是何首乌,可惜年分太小才一年,不值钱。
人蔘呢?百年就好,她不贪心……嗯?那一朵朵的是什么,毒蘑菇,颜色鲜红……等等不太对……好像是灵芝,赤血灵芝……
手一从树干移开,杜巧乔谁也没告知一声,悄然离开,往刚才画面上显示有灵芝的方位移动。
然而山的走势和想像全然不同,她边走边和草木沟通,确定正确的方位,急行军似的快步行进。
不过她犯了一个身为教官时常叮嘱学生不该犯的错误——太急切了。
她过于自信,全然忘了过去自己指导学生时说过的话——在不明确的地方出任务要先观察地形,做好确切准备方可行动。
此时她眼中只有赤血灵芝,浑然无视高低起伏的山势,爬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眼里盯着前方倒下的栎树,半腐烂的树根旁长着那一朵朵比手掌大的灵芝,一、二、三、四、五,五朵成熟的赤血灵芝……
突地一个踩空,她整个人往下掉落,前世被推落悬崖的失重感又涌了上来,她忽然心慌地想捉住什么。
不想死的她瞬间攀住一棵根系发达的百年老树,稳住坠落的身子,教她意外的是,那居然是棵茶树。
叶片翠绿彷佛初春的鲜女敕,她用嘴叼下一片叶子含入口中咀嚼,茶叶的清香顿时溢满口腔。
好茶,若能制成茶叶定是甘醇无比。
危急之际,她竟还能分心想着用母株分出幼株,就能种出同样味道芬芳如清露的茶树,等茶树长大了便能采茶、炒茶,卖出高价。
拉回飘飞的思绪,她不禁呢喃,“真要命,怎么没瞧见这儿有个斜坡,太大意了。”高是不高,但摔下去肯定能折了胳臂断了腿。
杜巧乔这具身体欠缺锻链,比起前一世金刚芭比的体魄相差太多了,瘦弱得彷佛一捏就碎。
杜巧乔想着往上爬,但抬头一看,坡度太陡了,几乎呈现六十度角,整个坡面光秃秃的,没什么能当攀爬点的突起,就长了一棵茶树。
此树有灵,把其他植物的生命力都吸光了,隐隐约约,她听见童稚的嘲笑声,笑她蠢,笑她是个糊涂蛋,走路不看路,鼻孔朝天,摔得裤叉都快掉了……嘻嘻嘻……
“你这棵笨树!”敢笑我?
“巧乔,你在下面吗?”
听见莫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杜巧乔高声一喊,懒得跟树吵架,打算改天回来报仇。
“莫云,我在这里。”
找到人了,莫云低头往下瞧,“你等等,我找根藤蔓,一会儿拉你上来……”
“往左十步,找挂在岩石边上的藤蔓,那儿的藤蔓最粗。”眼前的影像一铺开,她不假思索的说出。
“……我瞧见了,你等等。”
过了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条手腕粗的绿色藤蔓垂下,落在杜巧乔身侧。
她拉了两下,确定拉直了,且上头是固定的,这才将藤蔓一端绑在身上,攀着藤蔓,足蹬着坡面,利用技巧一步一步往上爬。
快到坡顶时,一只虎口长茧的手伸了出来,抓住她的手臂一口气将人往上拉。
没想到会有人帮忙的杜巧乔有些错愕,脚下没站稳的往莫云身上跌去,他反应灵敏的将手置于她腰上,抱着她就地一滚,避开险峻重重的斜坡。
蓦地,四目相对,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杜巧乔纤弱的身子压在莫云胸口,零距离的贴合。
“咳咳,你……要不要先起来?”莫云耳根红得快滴出血还强做镇定,微粗的声音泄露他的赧意。
毕竟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一阵阵女子的体香飘进鼻间,即使那是并无婀娜身段的少女体态,可是对他而言仍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他努力克制着才不致面红如潮。
“我不是故意的……”她干笑着想起身,但被身上的藤蔓绊住了脚又往下扑倒,再一次压上人的胸口,这让她想笑都笑不出来,一脸讷讷。
这脸丢大了。她暗想。
“……巧乔,你想躺多久?你弟弟妹妹等久了会更着急。”叹了口气,莫云双手摊开,装死。
一提到方才还在摘果子玩、现在大概为她的失踪而担忧的弟妹们,杜巧乔倏地翻身起来,就地一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还好,你很轻。”一说到轻,他眉头微微一皱,她的确太单薄了,浑身上下没三两肉,轻得风一吹便能飘上天。
莫云此时心里想着,等一有银子就多买肉给她补补,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呃!心疼?
少年心性还不知情愫暗生,只觉得身为大姊的她太辛苦,为了一群弟妹奔波劳累,全没想到自己。
“啊!快来看,我的灵芝……”她骤地一喊。
“什么灵芝?”别把山菇看成珍贵药材了。
“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撮长在腐木上头的红色灵芝映入眼中,莫云惊讶的睁大眼,不敢相信那些真是灵芝。
第四章 遇到好心老先生(1)
“两朵大的你一朵、我一朵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最小的这一朵我们炖肉吃,补补身子,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吃点好东西养养精神,剩下的两朵卖钱……”
远看巴掌大而已,但真正到了面前一看,最小的一朵足有杜巧乔的脸盘大,少说三百年以上。
而且长在倒地腐木上的灵芝不只五朵,一共有十来朵,大小都百年以上,她不想竭泽而渔,因此只取走最初看到的五朵灵芝,余下的让其继续生长,若有需要再来采摘。
大的那两朵加起来足足要三斤重,有点沉手,若要拿出去卖,有如小孩抱金砖过街,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危险。
于是杜巧乔决定大的收起来,把另外两朵品质较差,但一样值钱的灵芝卖掉,有了银子先买粮食、布匹和棉被,以及生长期短的菜种,先种上一些赶在入冬前采收,补些菜蔬。
“我和莫云……呃!表哥进城把这些猎物卖了,你们待在家里不许乱跑,不认识的人敲门隔着门板说话就好,不是大姊或表哥绝对不开门,谁想闯就拿大棒子往脑门敲,不请自入是为贼,我们是正当防卫……”
门边的莫云听得眼角直抽,看向一根根竖立在门内的木棒,分别依照杜家姊弟的身高所准备,他不难想像打在身上有多痛,何况是往脑袋敲,不死也去半条命了吧!下手真狠。
“大姊,我们不能跟着去吗?”最小的两个可怜兮兮的仰着头,眼眶喰泪,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杜南勤、杜南拙也是相似的表情,只是他们年纪较大,知道大姊有正事要做,若是硬要跟只会拖累她,不仅走不快还得分心照顾他们,已经很累的大姊会更累,这是之前硬跟着大姊去镇上才明白的道理。
可是他们心里还是会怕,一直以来大姊都在身边陪着,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突然看不见人真的心很慌,兄妹几个都惶惶不安。
“乖,听话,大姊走得快,快去快回,最慢傍晚就到家了,回来给你们买糖吃。”她也放不下他们,但一定得去城里,家里没粮了,县城的粮食品种较多也便宜。
因为灾情尚未舒缓,镇上的粮铺刻意哄抬价钱,一斤白米居然喊到五百文,吃定人不买还不行的坐地起价。
她买了一回就不去了,再近也不成,宁可多花点时间往城里去,县太爷禁止大粮商低买高售,因此粮价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不致于高得离谱,让人买不起。
加上她还要卖新鲜的野物跟灵芝,灵芝不到县城卖不了高价,一些民生用品也是城里较齐全,一次买齐省得多跑两趟。
“大姊……”弟妹们泪眼婆娑。
“我烤了几个饼在锅里,中午饿了就拿来吃。勤哥儿,肉骨蘑菇汤用小火煨着,小心烫手,记得舀给弟弟妹妹们喝,你是哥哥,要看好他们。”看着才十一岁大的孩子,她于心不忍却不得不狠下心,强迫他长大。
“嗯!大姊,我会顾好弟弟妹妹。”他是杜家长子,要帮大姊分担家里的事,不能全压在她身上。
“我……”
“好了,该走了,再不走真会赶不回来,走夜路更不安全。”
山里村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到了夜里会有野兽在山路上出没,一不留神就出事。
看杜家姊弟还在那依依不舍,欲走还留的拖拉,脸色一沉的莫云当下喝斥,拉着杜巧乔往外走。
杜家屋子离村子的主要聚落远,却离村口很近,从门前小路下坡就到了路口,直接接上出村的山道。
两人走得很快,不比坐牛车慢,一个是负重百斤日行千里不在话下的军事教官,一个是身怀武艺能扛重物的少年,虽然杜巧乔如今的体力不如前一世的自己,不过走个百里路还是难不倒她,就是有点微喘。
只是几乎所有的重物都得由莫云一人捎着,他背后的大筐放了一头野山羊幼崽、五六只野兔和三四只山鸡,看起来就十分沉重,连杜巧乔看了都觉得自己是心狠的人。
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当个男人就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怎么能嫌重,不吃点苦哪能成长。
他当是练功,负重疾行练臂力和轻功。
因此杜巧乔的筐里装的都是轻巧之物,她将两朵灵芝放在最底层,中间是嘱干的木耳和菌菇,最上面一层搁着的是山里采的野菜树莓,以山芋的叶子覆盖,避免晒坏了。
都八月底了,天气还是一样炎热,一滴雨也没落下,脚底踩的地面会烫脚,路旁的树长得不是很好,草都干枯了,露出干瘪的根。
好在陈阳县有一条小河,近来水位虽然下降了些,但是源头的水源源不断的涌来,百姓用水不成问题。
“你对他们太凶了,他们还小。”走到半路,杜巧乔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宠子如杀子,你太宠他们了。”她做得够多了,有时他都怀疑那小小的身躯怎么做得到?
但说到捧杀他很有心得,他曾经是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谁都得顺着他,给他想要的,不然不管对方是谁,他照样横行霸道、蛮横无理,连王孙贵胄都不放在眼里。
直到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一病不起,实则被下了毒,双亲接连过世,刀尖指向他咽喉,他才骤然明白过去所谓的好不是真好,而是将他推入无底深渊、让他再无翻身之日的捧杀。
幸好教他武功的师父一直严厉督促他习武,不准有一丝懈怠,否则他不会有机会逃出虎口。
她一噎,“你说得太严重了,一时的过渡期而已,等日子好过了,我不会再有半丝纵容。”
该学的还是要学,强身健体、习文练字,一样不落下,她会用军事学校的教法教出文武双全的弟弟。
连瓶姐儿也得学几招女子防身术,不求她出手如雷霆,一拳爆头,最起码得自保无虞。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要他们一喊苦就放弃。”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疼弟妹,宁可自己累点也不让他们多吃点苦。
“擦亮你的眼睛,可别小看人了。”她是出了名的铁血教官,教出的学生各个成龙成凤。
莫云嘴角微勾,看她小嘴一抿的模样便觉好笑。“别怪我把话说得重,我不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他们迟早要自立,你若不放手,小雏鹰永远学不会往高处遨翔。”
她蓦地怔住。“你要离开?”
“不是现在。”他羽翼未丰,实力太弱,还不能一举扳倒表面功夫做得道地的伪善者。
“你要去哪里?”她心底好有个底。
“报仇。”
“报仇?”她眉头一锁。
他故作轻快的调侃,“别劝我冤冤相报何时了,以德报怨,我的仇是血仇,不死不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要是缺人手就吱一声,我没法替你杀人,但把人揍成肉饼的力气还是有。”她骨子里的法治观念抹不去,除非是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暴徒,否则她无法夺人性命。
她曾是维和部队的一员,协助作战和协调,若能和平的落幕,消弭战争,她自是不赞成以血付出代价。
莫云一听,清冷的眼底多了暖意,“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你应该坐在窗前捧书细读,微笑看着窗外的瓶姐儿扑蝶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