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想笼络镇国公府和静王府为四哥的助力,若我与羲哥哥成亲,此事能成。”
“在你眼里,相公只是枚平衡朝政势力的棋子。”
“不是这么说的。在来之前我也犹豫过,毕竟羲哥哥的名声太『响亮』,因此父皇有这个想法时,我是排斥的,但在见过羲哥哥,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之后,我认为我们可以当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夫妻。”
“婚姻不是单方面『认为』就能成就的,你应该先问问相公的意思。”
“不管问不问,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最终都能顺心遂意。”
子璎眼中光芒暗下,她知道对方说得没错,瞿盈盈就是个有女主光环的人,但她不想认输。“如果如你所言,公主就不必找我谈,直接与相公表明心意便是。”
瞿盈盈顿了一下,皱起眉心,咬紧下唇。她……可以退而求其次。“我允许你为妾,只要你不使手段不争宠,我保证让你平安终老,一世富贵。”
“我当正妻不好吗?为什么要因为你的允许,自贬身分?”
“不必顶嘴,这对你没有好处。”
深吸气,子璎淡淡笑着。“有个姑娘名唤柳娇,她的父亲是一方富商,为四皇子所用,这段时日为四皇子添了许多助力,因此柳娇经常在此进出。她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并且说得更明白也更强势,她清楚地点出我的不足,以及我与相公不匹配的十大原因,她认为我应该知难而退。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我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在相公手上,请她直接去找相公谈。然后今年初,她出嫁了,听说上花轿时哭花了脸。”
“你是在炫耀?”
“不,我是在点出问题本质。如果相公喜欢你,他自然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即使我是天上仙女,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赴爱情。如果相公不乐意当平衡势力的棋子,对你又没有太多悬念,当然会拒绝这种事。所以你来找我,实属不智。”
瞿盈盈咬唇,她没想到秋娘子这么难应付。
“父皇知道是你救了四哥,也觉得这样做对你不公平。如果你坚持不愿为妾,可以选择和离,回京后父皇会封你为郡主、赏食邑,有这个身分,你想嫁谁都行,并且此生衣食无忧。”
“首先我已经嫁给慕容羲,再者衣食无忧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我知道你心有志向,若你想开医馆药铺,我能成全你,宫里只有医女,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代替父皇承诺,让你进宫当太医。”
子璎想笑,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女主,而是男主的娘,她正拿着空白支票等着自己填,要不要填个天文数字啊?
见她迟迟不语,瞿盈盈又道:“羲哥哥愿意用功劳换得査清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如果你点头,我保证让凶手会受凌迟之苦,替你亲娘出气。”
真的很心动啊,有钱有名有权势有工作,连娘亲的仇都有得报,这么好的条件只要……
让出喜欢的男人,实在太赚了。
不过很抱歉,她的爱情不标价。
“若相公喜欢你,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他;如果他不喜欢你,就算他与我和离,下一个女人也未必会是你。”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吧,给一句准话。”
准话是吗?子璎静静看着她,许久后咧唇一笑。“我不。”
瞿盈盈猛然吸气,强压怒火。她已经够卑躬屈膝,却不料秋子璎如此不识好歹。“你就不能为了朝廷牺牲自己?”
“如果四皇子需要靠我的牺牲才能坐稳龙椅,这样的皇帝不值得支持。”
“这么固执对你有什么好处?”
“公主知道吗,有两件事千万不能做。第一,用自己的嘴巴干涉别人的人生;第二,靠别人的脑子来思考自己的人生。我还有事要忙,不打扰了。”丢下话,她站起身来。
“你这是在为难羲哥哥,难道你希望羲哥哥为你抗旨受罚?”
所有的话她都可以慰回去,只有这句……不行!
谁让皇权大过天,谁让一旦违抗就是生死大事。瞿盈盈不能代替慕容羲逼她和离,同样的,她也不能代替慕容羲决定,是否违逆皇命。
子璎不接话,低头走得飞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心中波涛汹涌,层层大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月亮门前,墨雨挡在前方,子璎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眼底有着陌生的情愫,彷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月兑僵而出。
“如果秋娘子愿意,我带你离开。”
“你希望我不战而降?”她不认输、不退让,除非是慕容羲做出决定。
“对手是皇上,除了降,你没有第二条路。”
“或许我偏偏有这等本事呢。”
他没接话,黯然了神色,轻轻摇头。
子璎撇下他,冲回自己家里,背起萝筐飞快往外走。
“秋娘子要去哪里?”吴嫂子问。
她压抑哽咽,假装无事。“去山上采药。”
她很伤心,走得飞快,她知道墨雨说的是大实话,也知道自己选了条很烂的路。
笨呐,明明点个头就可以轻易得到好处无数,她却选择撞得头破血流?但……她是真的不想啊,不想放弃最后的挣扎。
她没有心情找药,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崩溃。
这座山,她早已熟门熟路,哪里有洞、哪里有崖,哪里有慕容羲带她设下的陷阱……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这里是他们的游乐场,她曾经骄傲地说,就算敌人武功盖世,但到了她的主战场,也只能被她吊打。
她喜欢自己的地盘,这里能治癒她所有不安。只是……今天失效。
来到熟悉的山洞,她曾和慕容羲在这里躲雨,她在这里跟他说了《西游记》。
他问:既然孙悟空有肋斗云,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唐僧一翻三千五百里,奔赴西天取经?
她回答:成就唐僧的不是经书,是取经的道路,没历过劫就成不了仙。
她谈的是人生道理,他却跟她讲爱情。
他说:艰险劫难困扰不了我,从来成就我的,只有你。
听着这样的话,她如何能不陷入他的网?
曾经,她认为自己有机会翻转原着设定,哪晓得最终还是作者无敌。
窝进洞里,上回堆积的树叶已经枯黄,最近天未落雨叶子一压就碎,劈劈啪啪的碎裂声听在耳里,好像碎的是她的爱情。
始终不肯离眶的眼泪终于淌下,她抱紧自己放声大哭。
曾经她相信,当结果不如她意,自己有本事潇洒转身,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铺天盖地的委屈将她淹没,她怨恨一场爱情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怨恨作者没有良心,把她搞得那么悲惨。
大概是咒骂太过惹恼作者,于是作者恶意地让她的悲惨更上层楼。
许久没下的雨突然自天而降,稀里哗啦浇透整片森林。山岚升起,一片朦胧美景,她却彷佛看见作者在对她比中指,嘲笑道:继续骂吧,看看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更强大。
哭着哭着她笑了,像个疯子似的。
雨越下越大,空气又湿又冷,鼻息里全是泥土的腥味儿,子璎双手环抱自己,用体温向自己证明,失败尚未来临,不该解甲归田。
然而四周袭来的寒意却像在冷眼奉劝——早低头、早轻松。
心情起起伏伏,眼泪落落止止,本以为这场雨下不久,她幻想慕容羲自雨幕中穿梭而来,拯救她于困窘,谁知雨一路下到深夜,暗自期盼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不等了,丢掉幻想,她离开山洞冒雨归家。
下山的路好滑,她摔了几下,撞出无数青紫瘀斑,没哭的啊……没有观众的眼泪多余且廉价。
她咬紧牙关踉踉跄跄回到家,站在大门外的她,一身湿、满身泥。
最后一次幻想,幻想那个男人像无头苍蝇似地在院子里来回绕,想像下一刻他就要推开大门往外跑。
一、二、三……她强忍寒意,站在门口,给自己的幻想落实时间,但是她一路数着,没数出想像中的场景,却数出自己的眼泪和伤心。
真是的,让别人据巴掌不够,自己还要揭几下来凑,这不是自虐吗?
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吴嫂子已经回家,那阿羲……
傻瓜,肯定在隔壁,最近他热衷和瞿盈盈研究大理寺的案子。举目望去,缺乏人气的屋子比刚来那时更凄凉。
是啊,不管她在瞿盈盈面前多逞强,命运不把阿羲往自己这里推,她就半点也没辙啊。
模进厨房、燃起蜡烛,大锅里有吴嫂子烧好的水。
很累,全身疫痛,她还是一桶桶提着水,洗掉满身泥巴。
超饿的,但头晕得厉害,她懒得做饭,随意喝两口冷茶,往床上扑倒。
她以为满月复心事会让自己久久无法入睡,但错了,她一下子就熟睡,直到半夜渴醒,才发现全身发热,她病了。
蜡烛尚未熄灭,下床就着壶口咕噜噜,咽下苦涩茶水,与此同时,她发现手腕处有一条条红色丝线朝手臂蔓延。
居然是在这个时候显现……这算是上帝关了她一扇门,便为你开一扇窗?不,这都是为了剧情吧,这个时间点刚好让她离开……
无力轻笑,她为自己把脉,嗯,确实受风寒了。
不怕的,旁的没有她家药丸多。只是想起上次生病,那个煮药熬粥、想方设法妪出化釉丸的男子,鼻头不禁微酸。
扶着桌沿墙壁慢慢走到制药室,找到药丸,却没有水了,只能仰头干咽。
不怕,她会好的,明天一定要痊癒,那么就没人知道她伤心过,她依旧是骄傲自信的秋子璎。而瞿盈盈口中的圣旨,从来没有吓倒过她。
想到这里,她又抓出一把药丸塞进嘴里,死命嚼、用力嚼,苦涩药味在唇齿间蔓延、侵蚀了知觉。
想吐,但她不允许,她非要好好的,她的脆弱不见客。
呕……忍不住还是吐了。
不许,再抓一把、再塞满嘴巴,死命嚼、拼命吞……
第十章 被放开的是她的手(1)
她的脸色为什么那么苍白?看着靠在桌边一手抓着水壶的子璎,慕容羲心惊,快步朝她跑去。
“你怎么了?生病吗?”捧住她的脸,他口气急促。
才一个晚上……不对,是两个、三个……他整整五天没回来,很抱歉,他对那些卷宗太入迷了。
“没事,受了风寒,吃过药就好。”她笑得很甜,好像笑得越甜就越真的没事。
“为什么不把我叫回来?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熬粥?”他懊恼、对自己很生气。她头晕得厉害,恨不得喝完水就去床上躺着。“我渴,没水了。”
“等等,我去装。”
阿羲接过水壶往外跑,不多久回到屋里,给她倒满一杯,子璎渴坏了,仰头一口喝光,他又倒,接连喝上七、八杯才解了渴。
“我过去请吕太医过来帮你看看。”说着又要走人。
“不必,已经吃过药,睡一觉就好。”
“好。”他打横抱起她、送上床,除去鞋袜,躺到她身旁,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慢慢哄她入睡。
“怎么会生病呢?”她的身子骨明明很好。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等你好转,每天抽点时间,我教你练武。”
“好。这几天你在那边还好吧?”
“白天上课、晚上研究卷宗,在案件当中抽丝剥茧、从证据里面找线索,实在太有趣,我都快废寝忘食了。”
“听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
“可不是吗?盈盈说,回京后要想办法求皇上,把我送进大理寺。”
又是瞿盈盈……“她好像能够帮助你很多。”
拍背的手停在半空中,叹口气后重新落下。
他想起瞿翊跟他说皇上想给他跟盈盈赐婚,想让他跟皇室亲上加亲,他其实知道大家在盘算什么,但他已经谢绝皇上的好意,不说他对盈盈完全没有妹妹之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子璎了啊。
不过这事他暂时不想跟子璎提,一是他虽然拒绝,可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得回京再周旋,他不愿徒增子璎烦恼。再者,大伙还住一起,他也不想子璎觉得跟谁处了尴尬,就像现在这样就好。
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动作跟表情凝滞,毕竟夫妻多年……子璎垂眉,他已经知道皇帝想赐婚?那么他是什么想法?坚决反对还是顺水推舟?她想要试探,他却先开了口。
“盈盈告诉我许多官员们私底下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潭深水。”
他在转移话题?这是不想让她知道?可公主已经宣示主权了呀,他还能隐瞒多久?非要木已成舟才让她知晓?想打她个措手不及,让她无从挣扎只能认命?
“公主是皇上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懂得多。”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她很聪明,从卷宗里找到许多疑点,我决定回京后要替受害者翻案。”他依旧歪楼,不肯踏上主题。
“公主是个聪明人,在京城时就听说她才华洋溢、聪慧机敏,还是京城第一美女呢,若不是生在皇宫,门楣早就让媒婆给踩破。”她边试探边观察他的表情。
“这话没错。”皇帝一定能帮她找到如意郎君,不必非要委身自己,至于义父……就算他不娶盈盈,义父都会扶持瞿翊,而父亲那边他也会想尽办法极力说服。“瞿翊说,有不少男人对她倾心,可惜她都看不上眼,盈盈不愁嫁的。”
言下之意是——她不愁嫁却只想嫁给他?他在预告自己对瞿盈盈已然倾心?
子璎不想这样猜忌的,这也不是她的个性,但她是知道故事剧情的人,无法不细思他每一句话,总觉得一句句都是暗示,火气顿起。
好啊,他不想说吗?行,这层窗户纸她来捅破。“之前公主跟我谈过,皇帝想为你们赐婚。日后我与她姊妹相称,你觉得如何?”
盈盈已经找子璎谈过了?可为什么她要用这种口气问他?之前不是说过了会信任他,明明前面已经赶走一个柳娇,她却仍旧要这样对他吗?
突然间他想起亲娘。嫡母嫉妒娘受宠,娘却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宠,她不嫉妒、不争风吃醋,她甚至想把父亲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他心底清楚,娘不喜欢爹,她心里有别的男人,若非无从选择不会委身父亲。子璎也是这样吗?她的喜欢不够深刻,不管嘴上怎么哄他,却终究不肯为他相争是吗?
越想越恼火,他暴跳起身,怒指她的鼻子,想劈里啪啦痛骂她一顿,可是对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污言秽语出不了口,最终只能咬牙切齿恨道:“你不介意跟别人姊妹相称是吗?太好了,那就两全其美了,盈盈生性善良,脾气温和,肯定会因为你这么识相而善良对待,以后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撂话,他怒气冲冲跳下床,扭头往隔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