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他的背影,越看越确定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似乎伤在左脚,不是脚踝,而是大腿处……这地方很难伤到吧?甚至,她越看越觉得他的身形和盘香楼里遇见的黑衣人相似,当时她确实是拿马鞭抽了黑衣人的左腿处。
会是他吗?为什么?没道理,她跟他没有半点瓜葛,突然出现要抓她,还是说……因为方语?难道说,大器的死与他有关?
当初能跟侍在四哥身边的,全都是父皇从大内精挑细选的人,大器更是出挑的一个,否则岂能近身跟在四哥身边?可是他却死状凄惨,但如果是地方卫所兵围剿,似乎就合理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但若真是如此,他为何要杀大器?是因为方语那个孩子……所以他是要杀那个孩子吗?
“燕姑娘,咱们先到园子吧。”
耳边响起江夫人虚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轻啧了声,不满地甩着马鞭往前走。真是,正想事呢,非在耳边吵着。
江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手中的手绢绞得都快要烂了。
身旁的嬷嬷低声道:“夫人,别对个丫头置气,待她过门了,想怎么拿捏还难吗?”
江夫人深吸了口气,硬是将不满给吞下。
就是,今日就要将她定下,而且还要她难堪不已地嫁进江家门,等她成了她的媳妇,不管她这个婆婆要如何拿捏,饶是夏炽也不能干涉。
坐在花厅外的园子凉亭里,易珂对一干想与她套近乎的姑娘们视若无睹,满心推想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怎么想也想不透。
毕竟康起贤是识得她的,方语又与她那般神似,没道理要杀那孩子,可如果在盘香楼里真是针对她而来,那就意味着他知道方语被她带走,想从她口中得知方语身在何方。
那就可以确定追杀大器的人必定是他,可这是为什么?
这些年朝中到底发生什么大事,她一概不知也没兴趣知道,横竖她已经不是那个庆平公主,还管那些做什么?
或许因为她不知道朝中有何事,所以推敲不出康起贤这么做的用意。
夏炽那么聪明,她要是告诉他,他必定能想得出始末原由,可这种事要怎么跟他说?不仅仅是说来话长,更得把她的身分交代清楚,可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告诉他,如今自然不会说的。
这事真的是棘手极了,也不知道夏炽查得如何,他近来坏得很,就算查到什么消息也不知会她一声,就算她主动问了,也不见得会坦白。
“坐呀,大伙都坐呀,围在这儿做什么?”
一道听起来很腻很虚假的嗓音响起,易珂回神,这才发觉她周围不知道何时聚集了一堆人。
这是在看猴戏吗?她神色不善地环顾一圈,就见江家嫡女江娇一脸恶心谄媚地凑向前,她想也没想地抽出系在腰间的马鞭,吓得江娇脚步踉跄,要不是丫鬟从后头托着她,只怕她会摔得很难堪。
“燕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地何必拿马鞭吓人呢。”江娇向来不喜她,但为了博得夏炽的好感,只好按着性子讨好。
易珂哼笑了声,笑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抽马鞭向来不是吓人,你别再靠过来,省得马鞭不长眼,甩到你身上。”
就凭她这种货色也想当夏炽的妻子?跟她娘同个样子,要是夏炽丢了现在的身分,她还会想亲近他?
江娇闻言,脸色难看起来,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当场想发作,还是身后的大丫鬟在她耳边嘀咕几声,才勉强压下怒火。“知道了,不靠过去就是了,只是大伙一会要玩投壶,你也一道嘛。”
“无趣。”那种游戏她早就玩腻了,也亏她们玩得起劲。
江娇嘴角抽了抽,努力扬起笑意,提议道:“要不咱们打马球吧,今日我爹也邀了不少男客,不如咱们男女组队一块打马球?”
易珂笑眯眼,道:“这就怪了,我明明听说江布政使的千金最是守礼教,怎会提议男女组队打马球?”她这心思太令人作呕了,谁不知道他们江家想尽办法要包办她和夏炽,简直不要脸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江娇脸色变了变,抿紧唇道:“我只是听我爹说京城风气较为开放,男女组队打马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燕妹妹是从京城来的,想必也知道这些事的。”
“差不多得了,谁允你喊我一声妹妹的?”她只是来作陪的,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她?还是要逼她提早离席,让她爹脸上更无光?
“你……”藏在宽袖里的手紧扭着手绢,她才能平心静气地道:“你年纪比我小,叫一声燕妹妹合情合理。”
江娇心里窝火着却不能发作,简直是怒到快内伤。当初爹说夏烨那个首辅之位恐怕保不住,跟夏家的交情点到为止就好,所以她便冷着燕翎,谁知道才多久的时间,先皇驾崩,夏烨不但保住首辅的位置,还摇身变成帝师,如今连带着夏炽都要回京述职,可谓是平步青云!如今她想要修补关系,燕翎却这般不给面子,要不是为了夏炽,她岂会容忍她!
“是吗?怎么那陶家姑娘、卢家姑娘也没听你喊一声妹妹?”易珂笑得戏谑。
再说呀,她也很想知道她多能说,想知道她能忍到什么程度。
她这人没什么本事,但存心要惹火人的话,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江娇闻言,看向角落遭燕翎点名的两位姑娘,她向来不会热络招呼,不外乎是因为她们身分太低。
妹妹?她们也配她喊一声妹妹吗?
“各位主子,今日园子里的花开得正盛呢,要不……主子们不如作画题字好了。”江娇的大丫鬟珍珠见情况不对,赶忙打着圆场。
可惜易珂并不买帐。“主子还没开口,谁家的下人胆敢在宴上插话?我倒要去问问江夫人,江家到底是怎么教人的。”
珍珠反应却是奇快无比。“上一回燕姑娘来时,燕姑娘的丫鬟也曾插过嘴,那时燕姑娘说过,丫鬟插个两句话有什么不成的,怎么今日奴婢说了话,燕姑娘却这般数落?”话落,满脸失落和惆怅。
在场的几位姑娘,确实在上一回的宴会中听过易珂这么说,但没人敢出声,毕竟她们出门前,家中的父兄都是耳提面命过的,江家与夏家相比,谁都知道该往哪边站。
身后的紫鹃抿紧了嘴,心想上回她插嘴,不正因为她们欺负人吗?可回去后常嬷嬷说了,尽管姑娘给她撑腰,但她确实不该插嘴,如今她们拿这事堵姑娘,她到底该不该开口?开了口,会不会又害了姑娘?
“那是我家紫鹃,在我面前说话的算是什么东西?”她瞧也没瞧珍珠一眼,轻按着紫鹃的手。
那一句“我家紫鹃”,让紫鹃心底很暖。
“我去问问江夫人,看她给我什么答覆。”话落,易珂毫不犹豫的起身。
此举吓得珍珠脸色惨白,原以为能替主子出口气,要是真闹到夫人面前,她小命还能留着吗?夫人可不会管她是为何杠上燕姑娘,只要燕姑娘告状,她就得死在今日了。
“燕姑娘别吓唬人了,再吓的话,珍珠可要哭了。”江家二姑娘江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来,温声劝着,柔声逗着,压根无视马鞭,直接握住易珂的手。“咱们都还没聊到,你就这样走了,我多难过。”说完,一双无害又迷蒙的大眼朝她眨着。
易珂微眯起眼,又坐了回去。“什么珍珠?她值吗?”
江娇见她连她大丫鬟的名字都有意见,不禁更加光火,可今日是至关重要的日子,她就是满身着火还是得忍。
江娇将怒火转嫁到珍珠身上,骂了她一顿后将她赶回院子,随即着人去备了些纸笔砚墨。
“燕姑娘,近来听说明州一带大旱,不如一会作了画随意题个字,再请男客们掏银子买下充当评分,一来可以将钱捐到明州,二来画被用最高价买下的作画者,可以得到采头。”
江媚说起话来竟似吴侬软语,光是听就觉得舒服。她回头问着江娇,道:“大姊,这采头可得找你要才成,你知道我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第十章 隐约的心思(2)
易珂闻言,嘴角弯弯,毫不客气地看起戏来。
蓟州众多的官家千金里头,唯一勉强能入她眼的,唯有二姑娘江媚。
倒不是她真的温良谦恭,而是她很会演,且演得很真,把真实性格藏到连自己都骗过的地步,常常端着无害笑意,嘴里却含着针,扎得江娇气如爆炭,她在旁看着就觉得过瘾。
她真心认为像江媚这样的女子要是能进宫,肯定能在后宫闯出一条血路,只可惜如今的少帝年纪太小,她没机会。
江娇闻言,一双凤眼像是要喷火般瞪着江媚。
谁都知道府里的千金每个月的花用全都是嫡母给的,这个小娘生的贱蹄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指她母亲苛扣她的花用,才会让她没什么拿得出手,更气人的是,偏偏燕翎就买她的帐,肯听她说话,肯让她接近,为此,连爹爹都对她高看了几眼!
“……大伙是冲着我的面子来的,采头自然该由我出。”好半晌,江娇才咬着牙说,让另一名丫鬟回她院子取一支簪花作为采头。
易珂嗤笑了声,倒也懒得再搭理她。
有人自愿当跳梁小丑,但她没兴趣看。
江媚也没再追打下去,很自然地坐到易珂身旁,低声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是听说你兄长跟我爹要了一支参,才知道你那天在马市昏了过去,如今可还好?”
“你能不能别连在我面前都作戏?”易珂有点恶心地要她退开一点。
明明就不是个纯良之人还要装贤德,怎么她都不觉得恶心?
“你不知道既然要作戏就得成套?不管何时何地都得演得够真。”江媚说时,脸上还是餐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意。
“真服了你。”
这世上,唯有两种姑娘能入得了她的眼,一种就是真情实意的良善,可惜这种人不多,在她离世之前,也就遇到一个;其二就是假到极致,以假乱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她佩服。
“人在后宅,身不由己。”她没有姨娘照料,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嫡母眼皮下讨生活,不活得虚假一点,如何长到这么大?
“那倒是。”易珂不在后宅,但在后宫看见的也不少了。
“不提那些,一会你要画什么?”
“没什么好画的。”她环顾四周,确实到处姹紫嫣红,但毕竟已经是仲夏,除了池子里的莲,没什么好瞧的。
“有莲、芍药、玉簪、蛇目菊、紫薇……还有前阵子才刚买来栽种的月季。”江媚说出一种花名就指着一处,最终落在墙边角落里的月季。
易珂看了过去,眉头不禁皱起。“怎么焉焉的,到底会不会照顾?”
“听花匠说,蓟州这一带不适合栽种月季,许是如此才会焉焉的。”江媚自顾自地说着。“听说京城有座庆平园,那是先帝赏给庆平公主的,里头栽种了各色的月季,听说入夏之后香味能传千里。”
易珂听着,神色有些恍惚。
她的庆平园还在?她以为当初四哥叛变被杀,那座园子也会被即位的三哥给废了,仔细想想,在她重生后,似不怎么想起前世,彷佛随着她的死,将那些烦人的事都给抛出脑后了。
也是因为有夏炽在吧,因为他在,她无后顾之忧,撒泼任性都随她,也亏他能忍受这样的自己。
“不过,月季有什么好呢?花开没多久就枯萎了,不像紫薇或莲,一旦花开就能持续数十日。”
耳边听着江媚的叨念,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花艳不在花期长短,而在于灿烂与否。”她喜欢月季,只因她像极了月季,风流绝艳,只可惜花期短暂,尽管如此,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为护他人而死,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江媚瞅着她,突地掀唇笑得极为抚媚。“怎么听起来别有寓意?”
“人生不就如此?既来一世,就要张狂恣意地活。”她月兑离了皇族,哪怕是在蓟州这偏远的城镇,住在三进的宅子,她都觉得远比在京城要过得自由自在。
“那是因为你有人疼宠着。”
易珂顿了下,心想,可不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夏炽,她岂能活得随心所欲?
“不过,你兄长早晚是要娶妻的,到时候还能不能这样疼宠你,那就难说了。”江媚笑咪咪地道。
实在是太羡慕她的际遇,明明就是个孤女,谁知道竟然峰回路转成了夏炽的义妹,要知道如今的帝师夏烨可是夏炽的亲大哥呀,夏炽回京肯定平步青云,莫怪蓟州一带的官员努力巴着他的大腿。
而蓟州这一带的官家千金里,哪一个不羡慕燕翎的好际遇?当上夏炽义妹就算了,还让夏炽疼宠到这种地步……只要敢对燕翎有非分之想的,如今有哪个还待在蓟州?没有,全都押回京候审了。
那两个闹事的如今还押在布政使司衙门大牢里,任凭前参政和前参议如何求情,她爹不放就是不放。
易珂懒懒看向江媚,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他会一辈子对我好。”因为内疚,他势必会对她好。
可是以内疚为出发点的好,她真的……不喜欢。许是被他宠坏了,可她真心认为彼此间的好应是来自于两人间的一份情,不该是因为愧疚后悔。
“你傻呀,他要是娶了妻子,不宠妻子还宠你……他娶妻干么?”江媚餐笑反问,瞧她状似想得出神,不由好心提醒她。“燕姑娘,你终究不是他的亲妹子,没道理他不疼妻子还疼你,是不?况且你早晚也得出阁,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夏炽身边。”
“为什么不能?”她才不嫁,等到有天他娶妻了,给她一个小小的角落度过余生就够了。
她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为什么当脑海里浮现夏炽挽着妻子将她丢到角落的画面时,她的心很闷很难受,比当年看着卫崇尽娶妻还要难受?
江媚缓缓眯起极为媚人的大眼,嗓音娇软地道:“燕姑娘,难道说……你喜欢夏大人?”
易珂心里狠拽了下,一脸见鬼似的瞪着她。“你在胡说什么?”她喜欢夏炽?才不是!
他是弟弟,是她看大的弟弟!
她心里无比肯定,可是好像又不是那么肯定,总觉得江媚的话语像是一把利刃,瞬间划开了她不想正视甚至一再封印的结界,她有点慌有点混乱,甚至也厘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不是?我倒觉得我猜得没错,甚至我怀疑夏大人该是对你有意,否则一般人再怎么疼宠妹子也不致于到这种地步。”
这事她早早就怀疑过,虽说她没亲眼见过夏炽如何待燕翎,但光是听闻谁敢动燕翎,谁就会从蓟州消失这一点,足可见夏炽对她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