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兄?易珂皱着眉头,真是连张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她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如今变成她的哥哥?
天,她要晕了,真要晕了……
等到易珂再清醒后,她发现换了地方,只是身边的小丫头并没有换。
看来,她真的得赖在这小小躯体了,喜的是,她遇见故人了,至少教她心底踏实些。
“姑娘,你醒了刚好,一会便能喝药了。”小丫鬟正在床边忙着针线活,见她醒来立刻喜笑颜开地道。
易珂淡淡地看了小丫鬟一眼,长得颇清秀,要是能再机伶点就更好了。
“……茶。”她勉强发出一个单音,实在是她的喉头干得像是要裂开般的痛。
紫鹃闻言,赶忙去倒了杯茶,拿起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茶水是凉的,刚喝下时她冷得都打哆嗦,不过倒是能教喉头舒服点。
“这里是哪里?”喝了小半杯,她才又问着。
“大人说这儿是边境楼。”
易珂微拧着眉头,心想边境楼是边境重地,怎能随意让人入住,可一提到边境楼,她便猜到这儿定是顺丰城了,回想夏炽的眉目,不若当年他前往边境时的青涩,身子看似也抽长了不少,虽然稚气未月兑尽,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教她欣慰极了。
该不会是她死时,心里唯一的遗憾被老天听见了,所以老天才特地将她的魂魄送到这儿,让她能再见他一面?
可是一面都见完了,怎么还让她赖活着?
既要赖活,怎么不给她个健壮点的身子?这都多久了,她还是无力得很,别提说话了,光是张眼都觉得累。
“姑娘,大人说为了方便照顾姑娘,认了姑娘当义妹,让姑娘住进这儿,要姑娘尽管放宽心静养,身子很快就会好了。”紫鹃见她眉头微蹙,以为她是担心自个儿孤苦无依,忙将夏炽交代的说词告知。
易珂眉头微扬,心想,这小丫头虽然不够机伶,但质朴良善,是个能培养的好苗子。
“丫头,我病糊涂了,你来跟我说说……近来发生什么事了。”顿了下,她又道:“还有……我是谁?”
既然走不了,只好先模清眼前的状况和这小姑娘的身分了。
虽然易珂迫不及待地想要厘清,可惜的是她这小身子实在是太破败,以致于当她把所有的事都模清楚时,早已经入了冬。
而她也终于再一次见到夏炽。
她住的房其实是从夏炽的房用帘子隔开的一小处,听说他只要在边境楼,便会日日探她,可惜她通常在昏睡,所以等同没见到面,等到她病况稳定,他偏又出征了,还是没见到面。
她倚着床柱坐着,硌得骨头发痛,却不敢也不会开口要个引枕靠枕什么的,毕竟她很清楚这里是边境楼,不会有这等细致物品。
而他……大半年不见,似乎消瘦不少,五官越发立体夺目、俊魅慑人,然而眉眼间的冷郁似乎更浓了些。
不是打胜仗?听紫鹃说,出师大捷,几乎将答剌和边境几个部族连根拔起,捷报传回京中他肯定要升官,为什么半点喜悦皆无?
“身子还好吗?”他低声问着。
看着眼前冰冷的他,易珂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想也许是因为他不带笑意,记忆中的夏炽是个爱笑之人,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总是噙笑以对。
可眼前的他却像是被什么困住,那张脸平淡得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抑或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头?”瞧她傻愣地盯着自己,夏炽的浓眉微蹙,唤了声。
不是都说了她已经能自个儿起身,甚至到房外走动几步了?可瞧她脸色没有半点血色,神情抑郁得紧,像是愁着什么抑或是身子不舒爽。
听到丫头两字,易珂眼角不禁抽了下。
当年父皇也不曾这样唤过她,他竟这般唤她……要是她现在告诉他,她就是易珂,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她深信,只要她说了,他定会相信,只是……她又想让他自个儿发现再告知,效果更好。
“丫头,可听见我说话了?”夏炽直睇着她,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易珂凉凉瞥去。“我听着。”当他唤她丫头时,她就不想应声。
夏炽微挑眉头,直觉这小姑娘脾气不小,想想也是,她没了父亲,又养了大半年身子才有所起色,任谁都摆不出好脸色。
“战事大捷,届时若我调回京,就捎上你,送你回你外祖家。”
易珂闻言,神色微变。姑且不论这小姑娘的外祖是谁,家里头有哪些人,要紧的是她年纪这么小,又是个养病的破身子,送到外祖家岂可能被善待?
大夫都说了,她这种身子能多活一日都是捡到,他怎能狠心将她送进肯定不待见她的外祖家?于是——
“……你要丢下我了?”她可怜兮兮地道。她这么做是有点卑鄙,但是好不容易遇见他,都还没跟他相认呢,怎能把她送到什么外祖家去。
夏炽微抿着唇,半晌才道:“并非如此,我会去探你,更会要他们好生待你。”
“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谁会真的善待?”她口气透着悲凉,“如果外祖家能倚靠,当年我爹就不会带我到顺丰城了。”
听紫鹃说,当年燕成之妻去世后,燕成将她带到顺丰城,说是不舍将独女留在京城,可是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猜得出燕成这说词背后的真相,讲白点,不就是担心托到岳家不被善待,或是岳家根本无意照顾她,他只好带在身边。
燕成不过是个副将,而且是个临危受命在边境临封的副将,实质上无正式官职更无兵权在手,要是能大捷回京,定然是授封和赏识,要是战死沙场,那可是什么都没有,既是如此,岳家又怎可能愿意替他看顾孩子?
夏炽听完,心像是被刺了下,从未抹去的愧疚让他神色更沉。
他不吭声,易珂也不吭声,就等着瞧他怎么回应。
她所识得的夏炽温暖又善良,绝不可能将她推进火坑。
“我已认你为义妹,他们绝不敢亏待你。”
易珂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真心怀疑眼前的他不是她识得的那个夏炽,要不他怎会狠心地要她走?
“夏大人未免太自抬身价,以为是你所嘱托,他们就会真心待我?”她微微动气地道。
是,依他夏家在京中朝堂的地位,百官都得给薄面,而且他还有个首辅大哥,加上他立了战功回京,肯定会封官赏赐,不管燕翎的外祖家是谁,肯定都会巴着他不放。
问题是,她不想去,她为什么非得纡尊降贵地去看别人脸色?
老天让她死后重生遇见他,就是为了要让她知道原来夏炽是一个无情无义之徒?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一辈子都别让她知道真相!
夏炽微愕地看向她,觉得那双秀媚的杏眼像是要喷出火似的,神情有股说不出的熟悉。
似嗔似怨,那般生动鲜明的神情,他只在一人身上瞧见过。
一想起,他的神色又黯了几分。
“我会让他们不敢亏待你。”话落,他随即起身。
易珂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不敢相信他是这样铁打的心肠,硬是要将她送走。
“姑娘,大人这么做也没错,毕竟大人让姑娘住进边境楼已经是破例,再者他要是回京,总不可能把姑娘带进家中吧。”一直在旁没吭声的紫鹃低声安慰着。“听说大人有个当首辅的兄长,想必姑娘的外祖家也不敢亏待姑娘才是。”
易珂没好气地瞪去,又无力地闭上眼。
不成,她得要找个机会跟他谈谈才是,等不及待他自个儿发现了,她要马上告诉他,她,就是易珂!
第二章 发现心思(2)
就在易珂正筹划着如何把身分告诉他时,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
因为大捷,边境楼设了宴,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狂饮作乐,当然这里头也包括了夏炽。
她就等着宴席结束回房,再与他好好谈谈。
谁知道她从月升等到月落,等到她已经瞌睡连连,不断地点着头,直到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才赶忙抬头,满脸嫌恶地抹去不小心滑落的口水。
她怎会有如此失仪的样子?她无法不嫌弃自己。
正暗忖着,听见隔壁的声响不小,她从帘子缝隙望去,就见夏炀正搀着夏炽入内,暗叫不妙。
他不会是喝醉了吧……这种状态,她是要怎么跟他说?就算说了,他明日醒来怕也记不得了。
“大人,小心一点。”夏炀紧紧搀着他,就怕他脚步踉跄摔着了。
“我没醉。”夏炽哑声喃着,推开了夏炀,跌跌撞撞地往床上一坐。
夏炀没辙地叹了口气,给他月兑了鞋,正要按着他躺下时,他却将他推开。
“你去盯着那几个,别让他们闹事。”夏炽随即往床一倒,醉得像是连眼都张不开。
“可是,你……”
夏炽朝他摆了摆手,夏炀瞧他醉得厉害,应该会乖乖歇下,应了声便离开。
易珂瞧着夏炀已经离开,回头看了眼紫鹃,趴在床尾睡得跟死尸没两样,她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相隔的帘前。
她掀开帘子往床的方向望去,就见他双眼紧闭侧躺在床,不禁无奈地垂下小脸,只能说连老天都不帮她。
真是的,大捷是喜事不错,但有必要喝得大醉?
醉成这样,就算把他唤醒,她说了也是白说。
咂着嘴,正打算转身回她的床,补她的眠时,突地听见疑似低泣的声音,她不禁看向紫鹃,瞧她还睡得很沉,那这声音是……
正疑惑着,压抑的低泣声又传来,她看向帘外,忖了下,掀帘踏进隔壁,双眼直盯着床上理该醉倒的夏炽,却瞥见豆大的泪水从眼头滑落。
易珂愣在当场,像是见到多不可思议的画面。
她甚少瞧见男人的眼泪,尤其她记忆中的夏炽总是扬着温煦的笑,此刻的他却紧皱着眉头,像是压抑着多巨大的痛苦。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朝中发生什么事?
光是因为这小身子的病痛就耗尽她所有气力,她压根没去想生前的事,可是能教他这般落泪,肯定是大事。她不禁攒眉回想——
四哥煽动了五哥和六哥造反,自己打进宫中还派了一组人马去镇国将军府想掳走卫崇尽之妻,她为了救卫崇尽之妻受了重伤,没多久,镇守在宫中的卫崇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这就意味着四哥的野心并未成功。
卫崇尽看起来毫发无伤,代表着宫变平定得极快,身为首辅的夏烨该是无碍,既是如此,他哭什么?
况且都已经入冬了,距离宫变一事也已经过了大半年,现在才掉泪是不是太迟了点?
还是,边境楼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对,要真有什么大事,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掉泪,再者,都饮酒作乐了大半夜,还能有什么事?
易珂思来想去还是理不出头绪,只能蹑手蹑脚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床前,看着还是不住落泪的他,胸口隐隐作痛,教她不禁月兑口道:“哭什么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他沙哑的泣嗓艰涩地逸出断续的字句。
易珂站得近,却也没能听得清楚,不由再贴近一些。“小艳儿,你说什么?”
就在她问出口的瞬间,夏炽蓦地张开眼,噙着水光的黑眸眨也不眨地定在她的脸上,恍惚过后俊脸闪过一丝狼狈。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撑着身躯坐起。
“我……”被他这么一问,她顿了下才道:“像是听到什么声音,所以过来瞧瞧。”
夏炽抹了抹脸,狼狈地别开目光,道:“没事,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喔。”看来,这会儿是别想跟他说什么了,算了,明日再说也行。“我回房了。”
话落正要转身,就见他蓦地倒下,吓得她赶忙跑上前去,本意是想扶住他,可她忘了这副小身子有多瘦弱有多没用,别说扶了,能不被他压扁就该偷笑了。
“你……你没事吧?”半边身子被他压在床上的易珂,努力从他身下挪开了些,这可是因为他是夏炽,换作别人,早被她的鞭子抽死了。
可压在她身上的夏炽却是双眼紧闭,像是已经醉厥似的。
刚刚不是还在与她说话?敢情分明没醒,只是有人进他的房下意识醒了下,见无碍后随即又睡昏过去?这到底有多醉?
但他到底有多醉对现在的她压根不重要,她只想从他身下挪开,偏偏他重得像头牛,不管她怎么推也推不动半分。
完了,如果就这样被压到天亮,她会不会一下子喘不了气就走了?
易珂正愁着,突地又听他梦呓了起来。
“公主……”
这次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一勾,心里甚是安慰。挺好的,她都走了这么久,他还惦记着她,也不枉她这般疼他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小艳儿。”她回应着,直盯着浓眉紧攒、就算入睡也满脸痛苦的他,不禁伸手轻抚着他的眉头。
那么多人接近她,无非是为了她头衔的尊荣和背后的权势,可是夏炽不一样,他总是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只有她唤他时才会靠近自己,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他。
“公主……”低哑的呼唤伴随着低泣声。
然而,当他一声声喊着自己,嗓音哀凄难遏,豆大的泪水不断滑落,易珂不禁微愕地注视着他,细细的柳眉慢慢蹙紧。
难道,他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
她从不知道夏炽是这样喜欢自己,可他明知她深爱着卫崇尽,她为了卫崇尽可以毫无保留,不只保全他还护住他所爱之人,夏炽却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到底有多傻?
这不是与她一样吗?她看着不回头的卫崇尽,他则守着不曾回头的她。
求不得的苦她比谁都清楚,怎么舍得让他尝到一样的苦?他一直是她最重视的弟弟。
“别走……别走……”
看他好似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她心底一阵酸楚。
在她死后,他心里又有多苦?
“傻瓜。”抚去他不断掉落的泪水,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当夏炽张眼时,落入眼帘的是张苍白的小脸蛋,他随即用双臂撑起身子,不解地看着睡在他床上,甚至被他压在身下的燕翎。
发生什么事了?他攒起眉回想,却是半点印象皆无。
隐约只记得夏炀扶着他回房,他一沾床似乎就睡着了,既是如此,又如何将她给压在身下?
垂眼瞅着身形比同龄孩子还小的她,气色是好了些,可是因为心疾所致,看起来还是水肿得紧,他不禁想起大夫说的,她的心疾恐会跟她一辈子,要是忧思悒郁、惶恐度日,恐怕会教病情加重。
将她交给外祖陈家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到底好不好,他一点底都没有,可是他只身在外,总是不便将她带在身边。还是送回京,让大哥对陈家施加点压力,相信陈家绝不可能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