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一样是手足,永乐公主对萧图恩却是没多大感情。
袁朝阳想,太好了,萧图南终于像名字一样上进了,被封为世子,秦王妃应该很开心吧。自己果然是他人生的阻碍,又不能生孩子,还让他不上进。
现在这样太好了,萧图南,你应该有个光明的前程,光明的人生,你是嫡长子,理应当秦王世子,富贵该是你的,不该是萧图恩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年两年的,袁朝阳也二十五了。
虽然是生不出孩子的姑娘,但袁家有钱,袁朝阳貌美,还是有不少人上门说亲,但杜太君跟袁太太疼爱她,倒是没乱许,加之袁大丰说了“姊姊我来养”,一个家庭的嫡长孙说话总是有分量的,他都这样说了,袁朝阳自然在家窝得更安心。
袁朝阳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二十五岁的她,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自己无儿无女无丈夫这件事情。
她还是会想起萧图南,但总觉得这样就好了,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在他身边,而是他好,她才能好。
长相厮守是爱,但在适当的时候放手也是。
看,萧图南现在多好啊,南下巡视水利这么大的事情,皇上没交给其他的儿子孙子,偏偏交给了他。
真的好长进。
她的眼泪都没白费,萧图南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真好。
*
萧图南回到府尹府邸已经是四更,想着天都要亮了干脆不睡,洗了个澡,更衣,用了半碗粥,这便跟卓大人,霍府尹出去了中山府。
那河驿被连月大雨泡坏了,一半坍塌,船只无法正常进入,码头工人一下子少了好多活计,此刻见到皇帝派来的郡王,一群人全凑上来,都是求情的,说活计是看搬运趟数,现在船只进不来,他们能搬的东西减少,一两个月还勉强撑撑,长期下去全家要饿死了。
十几名船东听到郡王到来,跟着跑到河驿边,也是求赶紧修复,他们的船都在河上进不来,布匹香料还能放,蔬果放个十天半个月早烂了,就算下了船也不能卖。
萧图南立刻传令,开邻近的官驿通融使用,直到商驿修建完毕为止。
一时间欢声雷动,谢恩之声不断,船东们不断拱手互相道喜,更有工人激动得眼泪都出来,大呼万岁。
江南连月大雨,已经一个多月没活干了,好不容易雨停,却又发现商驿损坏,这样一算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有收入,但家里却是天天要吃饭,一想真觉得万念俱灰,即便官驿没坏,要知道官商有别,昔日都是官员高高在上,哪可能让一般商人使用官驿。
卓大人是江南人,眼眶一下红了,“下官多谢郡王仁慈。”
“卓大人不必客气。”
霍府尹更是喜上眉梢,他知道开官驿就能解决,但这大事他作不得主,郡王发话可比他写奏折上京求容易多了。
众人午餐就在船东的盛情之下一起用了,下午又巡视了灌溉渠道,这才在近黄昏的时分回到梅花府。
萧图南洗了脸,略作休息,脑海不由自主就想到袁朝阳——真是命定的魔星,她那么现实,他却还想着她。
早上出门匆忙,没来得及问,不知道她现在可有好一点?昨天深夜她发烧了,也不知道退烧了没?郝嬷嬷是她的女乃娘,一定伺候尽心,不过他们现在出门在外,不比京城,也不知道欧阳太医有没有去看一下?
说来袁家真是流年不利,出一趟远门,一个掉泥坑,一个遭遇马车事故,回头让郝嬷嬷给自己主子点平安香,不用给他点……
“郡王,请用晚膳。”珍之张罗起来,“江南连月大雨已经没有蔬菜,今日难得有盘炒小白菜,郡王尝尝?”
萧图南拿起筷子,他以前吃饭要山珍海味,这几年却越发简单,重心在朝堂上,对吃的自然就没那样讲究了,他吃了一口小白菜,几乎无味,心想此处不比王府,算了。
“珍之,你今日可有听说什么?”
珍之跟他主仆多年,岂有不懂主子之理,于是微笑道:“听说袁大小姐醒来一次,能喝水,能喝药,但却吃不下东西,那老嬷嬷求厨房熬点鸡汤呢。”
“本郡王又没问她。”
“是奴婢多嘴了。”
萧图南沉默的吃着饭,等放下筷子,这才又问:“厨房熬鸡汤了吗?”
梅花府连月大雨,死了不少作物跟牲畜,他进入霍府尹的府邸以来,吃的都很简单,但他相信霍府尹已经尽力张罗了,可是实在没办法。
“厨房没鸡,给熬了黑鱼汤,袁大小姐下午还由郝嬷嬷扶着去看了袁少爷一趟。”
“她不好好休息,去看她弟弟干么?”
“袁少爷都不能下床了,袁大小姐心疼弟弟也是人之常情。”珍之笑劝,“郡王担心,不如亲自去看看?”
第七章 她为何不后悔?(1)
袁朝阳养了几日,高烧转为低烧,虽然没好,但已经舒服许多,脑子不再那样昏沉,皮肤也不再热痛。她从小娇生惯养,生病总要人哄,小时候要娘哄,成亲了要萧图南哄,直到和离这几年才慢慢长大起来。
郝嬷嬷看她懂事了,自然是欣慰的,没丈夫的女人得学会自立,不然等长辈都去了,没人哄的时候怎么办?
“小姐,用点鱼汤。”
袁朝阳端过碗,一杓一杓喝着,把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郝嬷嬷满意了,“小姐就是要听话,病才好得快,等我们回到京城,嬷嬷一定好好给小姐进补,这才几日吃不下饭,都瘦一大圈。”
袁朝阳笑,“嬷嬷给我换身衣服,我要去看大丰。”
“是。”
郝嬷嬷连忙把袁朝阳从床上扶起,又从随身箱笼中挑了一件翠鸟交领襦裙,再把头发梳整一番,很快便整理妥当。
袁朝阳看着镜子,真瘦了些,气色也没那么好了,小时候发了两个月的痘子坏了身子之后,她生病起来就很拖沓,病个十天半个月,然后还要养上十天半个月,不过这回能捡回一命已经是老天保佑,她知道萧图南这几日忙,等他们回京城时,路上总有机会跟他道谢,现在先去看看大丰。
扣,扣。
格扇传来敲门声,“朝阳,是我,方便进来吗?”是安平郡王的声音。
郝嬷嬷连忙去开门,“老奴见过安平郡王。”
“免礼。”
安平郡王跨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盒子,看到袁朝阳一身装扮整齐,笑说:“我们俩倒有默契。”
袁朝阳也觉得凑巧,“怎么过来了?”
“图南给了我一盒人参,我说不要,他硬给,我想着你跟你弟弟还在养身子,拿过来给你们。”安平郡王说着就把盒子放上桌,打开展示。
袁朝阳是富贵人家的嫡女,自然有眼力,盒中人参又肥又大,显然是极好的补品,不要说在雨灾后的江南,就算在京城都不多见。
袁朝阳十分欣喜,救回弟弟后也想给他补身子,派李修出去采买却是空手而回,说江南药材铺的人参跟灵芝不是发了霉,就是因为湿气重潮润变色,他们姊弟现在吃的药都是两位太医从京城带来的。
袁朝阳也不跟他客气,把盒子收下,“我正好在找,可是江南处于灾后,要找补品没这样容易,你这是及时雨了。”
“能派上用场就好。”安平郡王坐了下来,打量了她一下,“你身子怎么样?”
“还行。”
“那就好,不然过几日我们回京,带病上路,有得你辛苦。”安平郡王想起什么似的,兴奋起来,“你若身体恢复,一定得上街一趟,我跟你说,江南真是生命力旺盛的地方,这才雨停几日,马上一片欣欣向荣,酒肆饭馆都热闹得不行。”
袁朝阳劝他,“你不跟羽丰郡王他们一道勘查,小心回去丁博士在御前告你一状。”
安平郡壬倒是放心的很,“那倒不会,我家世袭罔替,跟我结仇有什么好处?何况我妹妹去年进宫也还算得宠,丁博士不会这么不长眼的。”
袁朝阳见劝他不动,只能做罢,看到桌子上的人参,又想起之前遇难之事,于是道:“前几日真是多谢你啦。”
“不用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挖你出来的法子还是图南想的,要谢就谢他。”
“当然会谢他,不过我的管家一找,你人就带兵来了,怎么样我都是很感激的。”
安平郡王大笑,“我们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也是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要是早点想到方法,你也不用在泥坑待那样久。”
“还有之前叶长史的事情,也多亏你打点,不然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要处理大丰的事情恐怕也没那样快。”
安平郡王却是不懂,“叶长史?”
“是啊,我们刚抵达霍府尹的府邸那日,我急着要去客栈找弟弟,叶长史却已经在车棚等我了,说是郡王前两日快马交代,让他把卷宗找好,陪我一趟,因为有叶长史陪着,事情才顺利解决。”
“不是我。”
这下换袁朝阳诧异,“不是你?”
安平郡王笑得意味深长,“虽然不是我这个郡王,不过此行还有另一个郡王呢。”
袁朝阳心思起伏,是萧图南?
他不是很嫌弃带她南下吗,不是因为不想食言而肥,这才勉强带她南下吗,怎么会派人先帮她打点?
可是安平郡王没必要骗她。
郝嬷嬷说,那日她掉入泥坑,也是羽丰郡王把她捞上来的。
袁朝阳内心一下柔软,一下复杂。
她说他没用,说他不知道上进,说他不能给自己王妃的位置……
他不恨她吗?
还是她高估了自己,或许现在对萧图南来说,她袁朝阳也只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不能见死不救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袁朝阳,你不要臭美,萧图南那性子不会对你念念不忘,再说了,一个现实的女人有什么好念念不忘。
安平郡王一口气把茶水喝干,“我也没什么事,就给你拿人参过来。朝阳,我是武将之后,你知道我不吃这些东西的,好了,就这样。”
安平郡王走了。
袁朝阳怔忡,总觉得有点糊涂——武将相信锻链强身,是不吃补品的,她都记得,萧图南当然也不会忘记,但是他还是硬把人参给了安平郡王,他们这一行人有谁正需要吃,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吗?
难道是想借由安平郡王的手给她?
但是袁朝阳,你可是个无情又现实的人啊,他不应该还挂记着的……
“小姐。”郝嬷嬷殷殷开口,“老奴觉得小姐不应当逃避,应该去跟羽丰郡王行个礼。”
“我没有逃避……”
郝嬷嬷好笑,“看着小姐长大,哪会看不出来,小姐对羽丰郡王情意还在,这才不愿意见他,但是羽丰郡王救了小姐一命总是事实,不能不去。”
“嬷嬷总是偏心他。”
“嬷嬷怎么会偏心郡王,嬷嬷偏心的是小姐。”郝嬷嬷慈爱道。
从小带大的小姐,风光无二的嫁入秦王府,原本以为好日子要开始,没想到会以无子和离收场。
婚姻中的三年,她也劝过小姐收几个通房给羽丰县子,然后去母留子,一样儿孙满堂,可是小姐固执,不愿意。
后来就是小姐与秦王妃一番长谈后,与羽丰县子和离。
她这个嬷嬷也不明白,她自问算懂小姐的,小姐不是不爱羽丰县子,不然和离回家那几个月,小姐就不会老是哭,但她是下人,不能干涉小姐的人生,只能陪伴,只能安慰。
这趟南行,眼见羽丰郡王常常招邓秀女陪伴,小姐的笑容就少了许多,她在想,是不是要劝小姐去跟羽丰郡王服个软,两人重新开始,郡王分明也还在意小姐,不然谁半夜不睡,特地跑来庄子救人呢?况且羽丰郡王想出了法子,大可命官兵执行,但他却是自己吊下去捞人——说心里没小姐,谁信?
小姐现在大病未愈,我见犹怜,说不定能勾起羽丰郡王的昔日感情。身为女乃娘,她还是希望小姐有个归宿,弟弟照顾跟丈夫照顾,那毕竟是不一样的。
*
黄昏时分,萧图南视察完河道回了霍府尹的府邸,饭都还没吃就开始写奏章。他们手上的河道图是前朝所绘,百年过去,有些河道淤积不能通行,也有的地方新冲出了分支,这些都一一重绘。
根据霍府尹估计,要把江南的主要河道走遍,得花半个月的时间,恐怕比预计的晚十天才能回京城,这得让皇上知道,虽然臣子晚回去了,但还是报告了好消息,大雨停歇。
写完后,命下人把奏章送去驿站,六百里加急入京。
珍之走了过来,给他燃了新的香,“启禀郡王,袁大小姐在门外。”
萧图南皱眉,“她不在房中休息,过来做什么?”
“说是来道谢的,请问郡王见不见?”
萧图南原本想说不见,没什么好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珍之躬身退下。
不一会,袁朝阳就进来了。
几日不见,瘦了一圈,气色倒还可以,就是瘦,她每次一生病就吃不下东西,然后疯狂掉肉。
行礼过后,袁朝阳道:“民女前来感谢郡王救命之恩。”
“不用,我们好歹一起长大,总不能见死不救。”
“郡王大量。”
萧图南想,是啊,他是很大量,面对一个跟自己说出“我以为你会有出息,给我挣得一个郡王妃的头衔”,“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了”,“跟着你一辈子只是五品夫人,那不是我想要的”这种话的前妻,他简直是圣人。
现在看她病中憔悴,他有点愉快,又有点不愉快。
愉快的是,看,你还是欠了本郡王,这回欠的还是一条命。
不愉快的是一种习惯,他喜欢她多年,就算恨,恨中也还是有残爱。
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不是简单的爱恨可以概括。
成婚一年无子的时候,母妃就一直希望他收个贵妾姨娘,可是他不想像父王那样,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的眼泪跟斗争,秦王府看似平静,其实永无宁日,他觉得有袁朝阳就很好,不需要贵妾姨娘。
后来他才知道袁朝阳之所以嫁给他,是以为他会封上世子,然后成为新一任的秦王,她要的是荣华富贵,不是他的真心真意。
她在时,他只想带着她游山玩水,给她画眉,她不在了,他反而争气了。
连接了几个差事都办得很好,他越来越得皇上信任,父王对他的表情也从失望成了骄傲,二十岁那年,父王向皇上请封,他萧图南正式成为秦王世子,一时间锋头无二,多少王公责女想把自家的孩子嫁给他,可是他都没点头,他喜欢过一个人,他知道什么是喜欢。成亲不是为了凑合过日子,也不光是为了繁衍后代,成亲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怦然心动。
他有过那样的怦然,不想将就,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